凯睁开眼。
世界被熔化成一片纯粹的金色火海。视野中没有天花板,没有老焊钳惊骇的脸,没有简陋的医疗设备。只有燃烧的、扭曲的、代表着无尽愤怒与守护执念的源初余烬,在意识的虚空中疯狂舞动。
“莉亚——!!!”
那无声的咆哮穿透了记忆沼泽的泥泞,在现实世界化作一股实质性的精神风暴!简陋的医疗帐篷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连接在凯身上的生物传感器导线瞬间绷断!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濒死般的尖锐长鸣,屏幕炸开一片刺眼的雪花!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的臭氧味和某种精神威压带来的窒息感!
凯的身体,那具焦黑残破、如同被烈火舔舐过的躯壳,在没有任何肌肉牵引的情况下,猛地从医疗床上弓起!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强行提起的木偶!焦黑的皮肤下,残余的液态金属如同受惊的毒蛇,在碳化的木质骨架缝隙间疯狂窜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他睁开了“眼”。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在焦黑眼窝中熊熊燃烧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金色火焰!那火焰跳动着,倒映着源点空间崩溃的星屑,倒映着悲歌号坠落的轨迹,倒映着莉亚在数据风暴中消散的最后一瞬!它扫过跌坐在地、脸色惨白的女医护人员,扫过地上散落的医疗器具,最终,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隔壁病床上那个深陷噩梦、痛苦挣扎的少女身上!
“莉亚…”
一个声音从凯焦炭般开裂的嘴唇间挤出。那不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两块粗糙的金属在灵魂深处摩擦,沙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熔岩般灼热的精神力,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莉亚的身体在梦魇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这非人的呼唤和那双燃烧的金色眼眸狠狠刺穿!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苍白的小脸上冷汗如瀑,紧抓着床单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不…不要…凯…快跑!!” 她破碎的梦呓再次响起,带着泣血般的绝望,“光…光之巨人…它来了!!”
“光之巨人”西个字,如同投入凯精神熔炉的核燃料!
轰!!!
凯眼中燃烧的金色火焰猛地暴涨!源初余烬的力量彻底失控!他焦黑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违反重力般悬浮起来!残破的右臂——那碳化的木质骨架间,残余的液态银浆如同获得了生命,疯狂地向上臂、向肩头、甚至向焦黑的胸膛蔓延、增殖!它们试图塑形,试图凝聚成新的、更致命的武器形态!目标不再是敌人,而是莉亚噩梦中的幻影,是那无处不在的、代表着格式化与抹杀的“光之巨人”!即使它只存在于莉亚的脑海!
“危险!”
老焊钳终于从极度的惊骇中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本能地扑向莉亚的病床,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凯!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保护重要之人的疯狂!他身后的两个锈火战士也反应过来,尽管双腿发软,依旧咬着牙抓起手边能当武器的东西——一把手术钳,一个金属托盘——颤抖着对准悬浮在半空、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凯!
而凯,或者说驱动着这具残破躯壳的狂暴意志,对挡在身前的阻碍视若无睹!他的眼中只有莉亚!只有她梦魇中那个正在伤害她的“光之巨人”!液态金属在他右肩处凝聚成一个扭曲的、闪烁着高频能量电弧的尖锥雏形,带着毁灭的气息,锁定了莉亚的方向!
千钧一发!毁灭的尖锥即将刺出!
“呜…”
就在这意识与力量彻底失控、即将造成无可挽回后果的瞬间——
一滴泪。
一滴晶莹的、带着少女体温的泪珠,无声地、缓慢地,从莉亚紧闭的眼角滑落。
它沿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滚过因恐惧而紧绷的颧骨,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的痕迹,最终,滴落在她身下粗糙、染着点点血污的灰色床单上。
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
在这被狂暴精神威压和金属异响充斥的、如同凝固熔岩般的空间里,却清晰地如同惊雷!
那滴泪珠坠落的地方,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在现实的层面上悄然荡开。
嗡——!
凯那双燃烧着纯粹金色火焰、倒映着末日景象的眼眸,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猛地一颤!火焰剧烈地摇曳、闪烁、收缩!
源初余烬狂暴燃烧的意志洪流,在接触到那滴眼泪所蕴含的、纯粹而脆弱的“存在”信息时,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壁垒狠狠撞上!那壁垒并非坚固的物质,而是由莉亚此刻最真实的、毫无防备的恐惧、痛苦、以及那一声声绝望的“凯…快跑…”所构成!
守护她的执念,与此刻正在伤害她的现实,发生了最惨烈的碰撞!
“呃…啊——!”
凯悬浮在半空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喉咙里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痛苦、更加混乱、充满了自我撕裂感的嘶吼!那嘶吼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掺杂了极致的迷茫、混乱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他眼中的金色火焰疯狂地明灭、跳动,如同风中残烛!那正在凝聚的液态金属尖锥瞬间溃散,变回不受控制的银浆,在他焦黑的右臂上痛苦地翻滚、流淌!
守护…还是伤害?
改变命运…还是成为新的噩梦?
我是谁?我到底在做什么?!
源初余烬的力量在剧烈的冲突中失控反噬!凯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两股巨大的力量反复撕扯,一边是守护莉亚的熔岩般炽热的执念,另一边却是这执念失控后带来的、冰冷的毁灭现实!这冲突撕裂了他的精神,也彻底点燃了他残破躯体最后的潜能!
噗!
凯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不再是鲜红,而是夹杂着细碎的、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晶体碎片和丝丝缕缕的银色液态金属!鲜血喷洒在冰冷的地面和莉亚的病床边缘,如同盛开的、诡异的死亡之花!
随着这口心头血的喷出,凯眼中燃烧的金色火焰如同被强行掐灭,瞬间黯淡、收缩,重新变回焦黑的眼窝,只是那深处残留着熔岩冷却后的暗红色余烬。悬浮的力量消失,他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从半空摔落下来,砸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焦黑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只有那条残破的右臂,残余的液态银浆还在无意识地微微蠕动,如同濒死的蠕虫。
医疗区内一片死寂。
只有莉亚病床边的心跳监测仪,发出稳定而微弱的“嘀…嘀…”声,证明她还活着。而她眼角的泪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刺眼。
老焊钳保持着扑挡的姿势,僵在原地,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看着地上那滩混杂着金色晶体和银色金属丝的诡异血液,又看看摔落在地、如同焦炭般死寂的凯,最后目光落在莉亚脸上那道未干的泪痕,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震惊、恐惧、茫然、以及一种被卷入巨大未知漩涡的无力感,交织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焊钳…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旁边一个举着金属托盘的战士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老焊钳没有回答。他缓缓首起身,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他走到凯身边,蹲下,试探着伸出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焦黑皮肤时猛地停住。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凯那条残破的、依旧有银色物质在蠕动挣扎的右臂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医疗帐篷厚重的防菌帘被猛地掀开!
锈火基地几个核心高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们脸上带着战斗后的疲惫、焦虑和惊疑不定。领头的是基地指挥官,一个面容刚毅、鬓角微霜的中年男人。他们显然被帐篷内的景象惊呆了——炸裂的仪器、满地的狼藉、焦黑昏迷的“怪物”、床上昏迷的莉亚、跌坐在地的医护人员、以及老焊钳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沉重表情。
“焊钳!” 指挥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地上的凯和莉亚,最终定格在老焊钳身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东西…是谁?莉亚怎么了?基地的警报是不是和他有关?!”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每一个问题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老焊钳紧绷的神经上。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老焊钳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而地上昏迷的凯,那条残破的右臂,几缕液态银丝正悄然渗入冰冷的地面缝隙,如同活物般向下蔓延,不知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