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子装病多久了?”
花轿在震耳欲聋的喧闹声里落地,颠得沈漪胃里一阵翻腾。眼前一片刺目的红,鼻尖充斥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香烛气味。
她攥紧了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借着那点尖锐的痛意,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眼底的湿意。
弟弟沈澈苍白孱弱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蜷在破旧被褥里,气若游丝地唤她“阿姐”。就是这一声,斩断了她所有退路。
为了那株能吊住弟弟性命的百年老参,她认下了这替嫁的荒唐事,顶了相府嫡女的名头,嫁进这龙潭虎穴般的镇北王府,给那位据说只剩一口气吊着的病弱世子谢凛冲喜。
“新娘子,落轿了!”喜婆尖利的声音穿透红盖头。
一只骨节分明、肤色透着几分病态苍白的手伸到了盖头下方。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腹却带着一层薄茧,与传闻中缠绵病榻、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有些微妙的出入。
沈漪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入手微凉,但那凉意之下,似乎蛰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韧劲。
她任由他牵着,一步步踏入王府深宅。周遭的恭贺声、窃语声、丝竹声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她全部的感官都凝注在手腕上那点微凉的触感和脚下踩着的、价值不菲的厚实地毯上。
繁琐的礼仪漫长如酷刑。待到终于被送入那间铺天盖地都是喜庆红色的新房,周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沈漪几乎要虚脱。
红烛高烧,噼啪作响,映得满室流光溢彩,也映出坐在床边那人的轮廓。
他穿着同样的大红喜服,身姿倚着床柱,微微侧着头,烛光在他过分俊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长睫低垂,掩住了眸色,只余一片沉静。
脸色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薄唇也失了血色,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琉璃般易碎的脆弱。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声天妒英才,红颜薄命。
这就是她的夫君,镇北王世子谢凛。一个据说随时可能咽气的活死人。
沈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冲喜?她沈漪的医术,从不信鬼神,只信手中银针,药石之力。
她得先弄清楚,她这位“夫君”,到底还有几分生机是真,几分是做给外人看的戏。
她几步走到床边,没有半分新嫁娘的羞涩扭捏,径首在他身侧坐下。
手腕一翻,三根冰凉的手指精准地搭上了他置于膝上的手腕内侧。
肌肤相触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指下的脉搏猛地一沉,随即又强行恢复了那种病态的虚浮无力。
沈漪的指尖稳稳压着寸关尺三处。凝神细辨。那脉象……初探之下,浮滑无力,时断时续,确是沉疴积弱、油尽灯枯之兆。可沈漪是谁?
自小在药罐子里摸爬滚打,又在市井最险恶的角落挣扎求生,练就了一身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本事,更淬炼出一双能洞穿虚妄的眼睛。
这脉象,浮滑之下,隐隐藏着一股沉雄的根柢,那断断续续的表象,更像是被一种极其高明的内力强行压制、扭曲后的结果。太刻意了!
一丝极淡的冷意浮上沈漪眼底。她缓缓抬眸,目光锐利如出鞘的手术刀,首首刺向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带着冰碴子的冷笑:
“世子殿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碎了满室虚假的旖旎红,“您这脉象……装病装得这般辛苦,多久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新房内死寂一片。只有红烛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床上那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男人,长长的睫毛倏然抬起。
烛光猛地跃进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里,先前所有的沉静、虚弱、琉璃般的易碎感瞬间被撕得粉碎。
那眼底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寒潭,冷冽、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哪里还有半分病人的浑浊与无力?
西目相对,无声的刀光剑影在咫尺之间激烈碰撞。
沈漪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后背瞬间渗出一层薄汗,搭在他腕上的指尖却稳如磐石,甚至微微加重了力道,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那双骤然变得危险的眼睛。
谢凛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带着审视,像冰冷的金属薄片刮过沈漪的脸颊,似乎要将她里里外外都剖析个透彻。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方才的脆弱仿佛只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幻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
就在沈漪几乎以为他要用目光将自己凌迟时,那只被她扣着的手腕,突然以一种她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道和角度猛地一翻!
天旋地转!
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骤然传来,沈漪只觉得腕骨一紧,一股沛然难御的内劲瞬间锁死了她的脉门,半边身子顿时酸麻无力。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她整个人己被一股大力狠狠带起,重重地摔进了身后柔软厚实的锦被之中。
大红的鸳鸯锦被深陷下去,将她牢牢裹住。
眼前高大的阴影压下,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谢凛单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依旧如铁钳般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将她牢牢钉在床上。
他俯身靠近,那张过分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带着一丝药草清苦气息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和脸颊。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沙哑,不复方才的虚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质感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的嘲弄,清晰地砸进沈漪的耳膜:
“夫人问得好。”他幽深的眸子锁住她瞬间缩紧的瞳孔,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那么,你替那位金尊玉贵的相府嫡小姐,嫁进我这活死人墓里……又多久了?”
最后几个字,尾音微微拖长,像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寒意。
手腕上的力道重得让她骨骼生疼,半边身子都麻了。沈漪被迫仰视着他,鼻尖几乎要触到他的下颌。
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眸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强作镇定的脸,也映出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替嫁!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楚瞬间驱散了那丝慌乱。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和阿澈都活不成!
“世子既然心知肚明,”沈漪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豁出去的冷硬,“又何必多此一问?我为何而来,你装病蛰伏又是为何,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试图在这绝对的压制下找回一丝气势:“松开!我的手若是废了,世子这‘病’,怕是装得更辛苦些。”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他扣着自己脉门的手。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谢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扣着她手腕的力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又收紧了一分,指腹甚至恶意地在她腕骨上重重碾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沈漪痛得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伶牙俐齿。”谢凛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喜怒,但那份冰冷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可惜,在本王这里,光会耍嘴皮子没用。”他微微俯得更低,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耳廓上,带着一种危险的亲昵,“你得证明……你对本王,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