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樱期末考试周的空气凝重得像要结冰。自习室里塞满了伏案疾书的身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压抑的海洋。姜月蜷缩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埋头在厚厚的题海里，指尖冰凉。窗外细碎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冻得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微微发僵。她不着痕迹地将左手缩回袖子里，隔着旧校服布料轻轻贴在右小臂内侧——那里正是金属腕表的位置，持续的轻微震感如同刻在骨头上的冰冷脉搏。
突然。
“姜月同学？”王副主任那如同精密仪器校准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姜月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只见王副主任面色如常，手里拿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质感高级的亚麻布袋。
“跟我来一下。”
命令简洁，没有解释余地。在周围同学疑惑或漠然的目光中，姜月像提线木偶般僵硬起身。
没有走向他的办公室。王副主任带着她走出教学楼后门，沿着一条己被精心铲过积雪、铺设了防滑垫的小径，走向校园深处那片平时几乎不开放的教职工休憩区。穿过一道半掩的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积雪覆盖的枯山水庭院旁，一栋低调的玻璃小建筑静静矗立——这是只招待校董级贵宾的“静思轩”。
温暖的茶香混合着古老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副主任站在入口处对她公式化地点点头：“傅先生在里面等你。”说完便侧身让开，自己像守卫般站在门外，隔绝了外界。
巨大的静室中央只有一张宽大的乌木茶桌，落地窗映照着庭院雪景。傅承渊随意靠在一张明式圈椅里，长腿交叠，手指间随意捻着一枚白玉棋子，面前摊开着一副看似未尽的古谱。他穿着一件看似随性实则剪裁极为讲究的深灰色羊绒开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难得的没有西装革履的压迫感，甚至显出几分……奇异的松弛？
姜月的心跳瞬间飙高到顶点！腕表的震动陡然变得急促而强烈！她手脚冰凉地站着，像闯入陌生领地的小兽，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球鞋尖，不敢看那个方向。
“过来。”低沉的声音从茶桌后传来，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姜月深吸一口气，指甲用力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挪动脚步，在离他沙发足有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这是她能保持清醒和安全感的极限距离。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普洱醇厚的陈香和他身上那丝清冽干净的雪松调冷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坐。”傅承渊的下颌朝茶桌对面另一张圈椅微微一点。
姜月僵硬地坐下，身体绷得笔首，目光依旧低垂，只看着茶桌上那套莹润如脂的紫砂茶具边缘。
无人说话。
只有窗外风吹过枯枝的轻微呜咽，和旁边小炭炉上泉水烧开时细微的“咕嘟”声。
良久。
“手腕。”傅承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手中棋子“啪”地一声落在古谱一个关键位置。
姜月浑身一颤，几乎条件反射般猛地将左臂藏到身后！巨大的惊恐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他终于要检查那个印记了吗？像检验货物一样？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炸开！
“伸出来。”傅承渊甚至没有抬眼，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语气平淡得仿佛在吩咐倒茶。
巨大的恐惧和规则的压力碾碎了她的意志。姜月闭着眼，几乎是屏着呼吸，极其缓慢地、如同献祭般将自己盖着长袖的左手腕一点点移到桌面上。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预想中的冰冷审视并未到来。
一只戴着薄如蝉翼顶级小羊皮手套的手出现在视野边缘，修长的手指端着一个紫砂小杯，杯中的茶汤色泽红亮如同暖玉。
“冻成这样？”
傅承渊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仿佛是那丝颤抖的频率干扰了他对棋局的沉思，带着一点点被打扰后的不耐。
随即，那只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地将小杯放到了她左手边的紫砂茶托上。
温热的触感透过冰冷的茶托传来。
“喝了。”
命令简单首接。
姜月惊愕地、茫然地看着眼前那杯突然出现的茶。温热的、色泽的液体在白瓷小杯里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是嫌她冷得发抖影响了他？
还是……？
巨大的困惑让她甚至忘记了恐惧。她下意识地看向傅承渊。
他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冷峻却显得异常专注。指尖捻着另一枚白玉棋子，姿态随意又带着掌控全局的笃定。仿佛刚才递茶的只是一段程序，而他全副心神都在面前的古谱上。窗外细碎的雪花无声落在枯山水庭院的石灯笼上，室内安静得只剩下炭火和呼吸。
那杯茶稳稳地放在离她最近的位置。
温热的蒸汽缭绕着，带着茶叶的醇香。
像一团无声燃烧的、被放置在牢笼边缘的小小火炉。
没有理由拒绝。
或者说，不敢拒绝这种模棱两可的“施舍”。
姜月伸出微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杯茶。滚烫的温度瞬间灼痛了冰凉的指尖，让她全身都瑟缩了一下，但那股热度却迅速渗透进来。
她极其小心地啜饮了一小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冰凉干涩的喉咙，一种陌生的暖流迅速蔓延开来，连带着紧绷到发痛的神经似乎都松缓了一瞬。醇厚微苦，回甘悠长。
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那份罕见的、纯粹属于物质的暖意。热茶下肚，身体的颤抖似乎真的平复了一些。
一种极其荒谬的平静在沉默中弥漫。
时间仿佛变慢了。她低着头，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和自己的倒影，耳边只有棋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轻响，窗外雪落的轻吟，和他几乎难以察觉的、稳定而悠长的呼吸声。紧张感没有消失，却被这种意外的、短暂且诡异的平静包裹着。傅承渊身上那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在此刻没有带来压力，反而像一种古怪的锚点，将她从惊恐的狂风中暂时拉扯出来，固定在这片小小的、弥漫着茶香的临时避风港。
一杯茶即将见底。
“回去复习吧。”傅承渊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一枚黑子落下，斩断了白棋一条潜在的大龙。他没有抬头。
同时，那只戴着薄手套的手再次伸过来，将刚才放在桌上的那个质感高级的亚麻布袋推向姜月手边，动作自然而流畅。
“这个拿走。”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话语。
姜月的心脏再次狂跳！这次是极致的警惕！是什么新的规则道具？新的监控工具？！她几乎是僵硬地、缓慢地伸手去拿那个布袋。指尖接触到柔软的亚麻布料的瞬间，一股温暖柔和的触感传来！
她惊疑不定地打开袋口，往里看去——
里面是一双！
质地极为细密柔软、颜色是极其温和的米驼色、没有任何花纹或品牌标识、全新的、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羊绒材质的——
护膝？！
做工精良，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厚实保暖，但又异常轻薄。
一看就是最高级的定制货，却低调得毫无装饰。
姜月彻底懵了。如同被一个完全未知的方程式困住。
为什么？
难道是……刚才她无意识捂着手臂的动作暴露了膝盖的寒冷？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所以他觉得“样本”的生理舒适度需要被维持？
只是冰冷的观察数据矫正？
还是……
傅承渊依然专注于棋局，连一丝余光都没有给她。仿佛送出那双护膝与移动一枚棋子没有任何区别。
“你该回教室了。”他淡淡地提醒了一句，语气平首，驱赶的意味显而易见。
姜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站起身！混乱的大脑来不及思考，抱着那个装着护膝的亚麻布袋和自己的茶杯（里面的茶还没完全喝完），像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跑！慌乱中甚至带倒了一张高脚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头也不敢回，踉跄地冲向门口！
跑出静思轩的庭院后门，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背靠着冰冷的月洞门石墙，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疯狂跳动，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柔软的布袋，那里面崭新羊绒护膝的细腻触感像一团温热的火焰。
那杯留在唇齿间的茶香似乎还在萦绕。
那种……在他沉默注视下的短暂平静……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极其不真实的混乱感甩掉。
王副主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只是公式化地抬了下腕表：“回教室。还有二十分钟下一门考试。”
姜月低着头，抱着那个烫手山芋般的布袋，逃也似的冲进了教学楼冰冷的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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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私人雪茄室
厚重的雪松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冷。昂贵的古巴雪茄在指尖缓慢燃烧，释放出浓郁的咖啡豆和烘焙橡木的香气。
“方小雨今天下午在‘茶茶屋’消费的那杯招牌芋泥波波，”陈默站在阴影里，语调无起伏地汇报着数据，“支付记录使用的是傅云轩先生名下附属卡绑定的快捷支付账户。资金流向清晰。”
傅承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猩红的火光在暮色中明灭不定。城市华灯初上，璀璨如倒悬星河，尽在他眼底。
他吸了一口雪茄，缓慢地吐出浓郁的烟雾。
“通知王建新。”
烟雾缭绕中，他深不可测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脚下城市璀璨光影中最不起眼的、靠近旧书市场的那一小块灰色地带（方小雨家所在的城北老街区）。
冰冷的声音穿透缭绕的烟雾：
“给姜月的奖学金账户……补一笔‘校外社会实践专项交通补贴’。”
“额度……抵一杯‘茶茶屋’新品单价的十倍。”
他顿了顿，烟雾模糊了轮廓。
“……让她买点自己喜欢的。”
最后这句低语轻得像烟丝燃烧的灰烬。
落地窗倒映着雪茄末端那一点猩红的光，和他深潭般沉寂的眼底。
楼下宴会厅隐约传来苏婉如优雅得体的谈笑声，与这雪茄室里的死寂形成了诡异的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