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中年男人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林清歌表面维持着“沙雕杂货铺”的日常运转,内心的警戒却提到了最高。她让小泥鳅加派人手,留意那个外地口音商人和刘记杂货铺的动向,也叮嘱王婆子和小桃在铺子里外加倍小心。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暗涌的警惕中滑过。秋意更深,寒风卷着枯叶在城墙根下打着旋儿,污水沟结了薄薄一层冰碴。“沙雕杂货铺”的破门板在风里咯吱作响,生意依旧冷清,只有“嘎嘣脆”小麻花靠着几个老主顾勉强撑着。
情报工作,却如同深埋地下的根须,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悄然蔓延。
王婆子那本用木炭画满鬼画符的木片册子越来越厚。小泥鳅的情报组也愈发“专业”起来,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八卦,开始有意识地收集林清歌“悬赏”的特定信息。每天傍晚的“故事会”,内容渐渐有了方向性:
“掌柜的!您上次让留意的那个外地口音商人,跟刘记杂货铺的刘老板,好像真在合伙倒腾东西!”小泥鳅啃着麻花,压低声音,“我让兄弟蹲了两天,发现他们从刘记后门运了好几车东西走,用油布盖着,看车辙印子,沉得很!听刘记的伙计喝多了吹牛,说是……是什么‘南边来的紧俏货’?还神神秘秘地说什么‘一本万利’!”
南边来的紧俏货?一本万利?林清歌心中警铃微作。结合那神秘商人的试探,这绝非简单的杂货买卖。她默默记下,让小泥鳅继续盯着车马行踪和货物去向。
“还有漕帮!”另一个跟班补充道,“那个使铁尺的外援,听说叫‘铁手张’,下手是真黑!漕帮吃了亏,正到处找高手呢!开价不低!听说……还从北边请了个使斧子的莽汉,叫‘开山熊’,这两天就要到了!码头那边估计还得乱!”
漕帮招兵买马,码头势力暗流涌动。这些信息看似与林清歌无关,却勾勒出西市水面下的权力格局,是评估自身安全环境的重要依据。
王婆子负责的“内宅线”也有了新进展。翠喜用了第二块加了蜂蜜和更优质苦参粉的“润手皂”后,反馈效果更明显了!干裂缓解,红疹消退了不少。她欣喜若狂,不仅偷偷塞给王婆子二十个铜板(翻倍了!),还隐晦地表示,夫人房里另一个管浆洗的婆子,手上也有类似毛病,只是没她严重,问王婆子能不能也“弄”点。
需求在扩大!林清歌心中振奋。她立刻让王婆子加大“润手皂”的产量(用最廉价的底皂加料),并开始尝试用不同草药组合(艾叶主打温经散寒,薄荷清凉止痒,苦参杀虫抑菌),针对不同症状制作更细分的“药皂”雏形。成本虽然上升,但潜在的利润空间巨大!她将定价策略调整为:针对翠喜这种“高端客户”,一块皂卖到三十到五十文不等!这几乎是普通肥皂的十倍价格!
同时,林清歌开始有意识地整理和分析王婆子带回来的林府内部信息碎片。这些信息混杂着王婆子的个人情绪和道听途说,需要仔细甄别。
“老夫人自从收拾了周旺和张婆子,精神头好了不少,又开始管事了!柳夫人被压得死死的,连大少爷要钱买新砚台都被老夫人驳回了,气得在房里摔东西!”
——指向府内权力结构的微妙变化,老夫人重新掌权,柳氏失势,矛盾加深。
“厨房现在风声鹤唳!新来的管事嬷嬷是老夫人的人,查账查得可严了!采买再也不敢虚报,连厨娘偷藏点肉沫都要挨骂!”
——反映内务管理收紧,克扣空间变小,对听雪轩的物资供应可能反而会稳定一些。
“府里都在传,说听雪轩那位……是灾星转世,谁沾谁倒霉!周旺和张婆子就是被她克的!”
——恶意谣言,柳氏或其党羽散布,目的是孤立和打压林清歌。
面对海量且真假难辨的信息,林清歌开始了她的“情报初筛”。没有纸笔,她就在脑子里分门别类:
1. 外部环境(西市/京城): 漕帮铁手帮冲突、外地商人刘记动向、官府动向(小泥鳅打听到京兆府最近在严查私盐,风声紧)、物价波动(入冬后炭价飞涨)等。这类信息优先级最高,关乎铺子生存和安全。
2. 林府动态:老夫人掌权、柳氏受挫、府内人事变动、针对她的谣言等。这类信息关乎她在林府的生存环境。
3. 潜在商机:药皂需求、底层劳力对耐用廉价品的需求(比如更保暖耐磨的手套?)、特定节令需求(年关将近)等。
4. 无用/存疑信息:纯粹的邻里八卦、未经证实的流言等,暂时归档,留待后续验证。
这个过程枯燥而费神,如同沙里淘金。但林清歌乐此不疲。她如同一个初学编织的学徒,努力地将这些散乱的信息丝线,理出头绪,试图编织成一张能为她所用的网。
就在林清歌沉浸在情报梳理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商机”,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主动撞上了门。
这天下午,铺子里难得来了个“大主顾”——一个穿着绸缎长衫、但袖口磨得发亮、神色焦虑的中年男人。他进店后不看别的,目光首接锁定了货架上那几个无人问津的“沙雕玩偶”,尤其是那个造型最扭曲、针脚最狂野的“歪嘴沙雕狗”。
“掌柜的!这个……这个狗!”男人指着“歪嘴狗”,声音带着急切,“多少钱?”
林清歌一愣:“十文。”
“我要了!”男人毫不犹豫地掏出十个铜板拍在柜台上,拿起“歪嘴狗”,如同捧着什么宝贝,嘴里还念念有词,“像!真像!就是它了!”
林清歌和王婆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破玩偶还有人抢着要?
男人拿了东西,付了钱,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清歌:“掌柜的!你这手艺……绝了!能不能……能不能再帮我做个东西?”
“做什么?”林清歌警惕地问。
男人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狂热:“帮我做个……‘祥瑞’!”
“祥……祥瑞?”林清歌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祥瑞!”男人搓着手,眼神发亮,“就是……长得特别稀奇古怪,谁都没见过的东西!越怪越好!最好……看着像龙啊、凤啊、麒麟啊这些神兽的远房亲戚!但又不能太像,要独一无二!要……要透着股子‘天降吉兆’的味儿!”
林清歌:“……”
王婆子忍不住插嘴:“客官……您要做这个干嘛呀?”
“哎呀!你们不知道?”男人一拍大腿,仿佛遇到了知音,“咱们城南赵家庄的赵老太爷,下个月七十大寿!赵家放出话来,谁要能献上真正的‘祥瑞’贺寿,博老太爷一笑,赏银……五十两!”
五十两!王婆子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瞬间首了!林清歌的心也猛地一跳!这绝对是一笔巨款!足以支撑她的铺子运转很久,甚至能租个更好点的店面!
“可……这‘祥瑞’……”林清歌看着男人手里那个丑得别致的“歪嘴狗”,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人是觉得她做的“沙雕”风格足够“独特”,足够“稀奇古怪”,想让她做个更夸张的,冒充祥瑞去骗赏钱!
风险!巨大的风险!这要是被识破,轻则被打出来,重则可能吃官司!而且,有违她做生意的底线。
“客官,这……”林清歌刚想婉拒。
“掌柜的!帮帮忙!”男人却急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约莫半两),塞到林清歌手里,“定金!事成之后,赏银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怎么样?我负责献上去,出了事我担着!你就负责把它做得……足够‘祥瑞’!越怪越好!越没人见过越好!”
林清歌看着手里那块沉甸甸的碎银子,又看看男人充满期待(或者说投机)的眼神,再看看货架上那几个无人问津的沙雕玩偶……一个极其沙雕、却又带着巨大诱惑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五十两银子……
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稳固的据点……
情报网络的扩张……
甚至……脱离林府掌控的可能……
巨大的利益如同魔鬼的低语,冲击着她的理智。而“沙雕”……似乎正是她最擅长的领域?做一个丑出天际、怪得离奇、却又带着点似是而非“神兽”元素的玩意儿?这好像……也不是很难?
“客官想要……什么样的‘祥瑞’?”林清歌的声音有些干涩,问出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问题。
“嘿嘿!掌柜的是明白人!”男人大喜过望,立刻眉飞色舞地描述起来,“要够大!至少得……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形状。
“颜色要鲜亮!金闪闪的最好!红配绿也行!怎么扎眼怎么来!”
“样子嘛……龙头!对,得有个像龙的脑袋!但身子……身子要像乌龟!稳当!龟壳上……最好再长点像孔雀毛的东西!显得富贵!爪子……爪子要像鹰!锋利!总之,把那些好兆头的东西,都给它凑上!越全乎越好!看着越‘不凡’越好!”
林清歌听得嘴角首抽抽。龙头、龟身、孔雀翎、鹰爪……这玩意儿做出来,怕不是个精神污染级别的“西不像”?还祥瑞?惊吓还差不多!
“这……难度不小。”林清歌努力维持着表情。
“知道知道!所以才找您啊!”男人又加了一把火,“材料您尽管用!不够我再添钱!关键是要快!月底之前必须做好!”
送走了这个做着“祥瑞换赏银”美梦的投机客,林清歌看着手里那块碎银定金,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王婆子却激动得不行:“小姐!五十两啊!五十两!干了!这买卖太划算了!不就是做个丑……做个‘神兽’嘛!您肯定行!”
林清歌没说话。她走到她的“工作台”前,拿起一块破布和一团棉花。做,还是不做?
做,违背本心,风险巨大。
不做,五十两巨款擦肩而过,铺子举步维艰,情报网络扩张遥遥无期。
“沙雕杂货铺”的破招牌在寒风中呜咽。情报的丝线在脑中缠绕。五十两白银的诱惑在眼前闪烁。一个荒诞离奇的“祥瑞”订单压在心头。
林清歌拿起剪刀,对着破布,咔嚓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