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过去了三天,但对青林镇而言,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翟捕头的加急文书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县衙派去催问的人回来,只带回上官“己知晓,正在核实,尔等务必坚守”的冰冷官腔。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镇中蔓延。
天一擦黑,家家户户便紧闭门窗,街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如同鬼域。王屠户在济世堂挣扎了两天,最终没能挺过去,在无声的痛苦中断了气。他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垮了镇上最后一丝侥幸。那堵写着“黑石寨”的血墙,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
周宏的头发在这三天里白了大半,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泡。他带着衙役日夜巡查,嗓子都喊哑了,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周吴氏日夜祈求着上苍保佑。周义则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屋里,偶尔去济世堂库房帮点小忙,沉默得像个影子。
第西天清晨,灰蒙蒙的天光刚刚刺破云层。
镇子北面通往官道的方向,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凄厉的铜锣声!紧接着,是守卡衙役变了调的嘶吼和示警的号角!
“敌袭——!敌袭——!黑石寨的人来了——!!!”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青林镇!
周宏和翟捕头正在衙门里对着地图焦头烂额,闻声脸色剧变,抓起腰刀就往外冲!
镇子北边土墙的豁口处,尘土飞扬!
只见十余骑如同黑色的旋风,卷着凛冽的煞气,轰然停在豁口之外!当先三骑,气势尤为凶悍。
左侧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赤裸着半边肌肉虬结、布满狰狞疤痕的上身,手持一柄车轮般巨大的开山斧,斧刃寒光闪闪,沾着暗红的血垢。他脸上横亘着一条蜈蚣似的刀疤,眼神凶残暴戾,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右侧一人,身形瘦削,脸色蜡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文士衫,与周遭的凶悍格格不入。他手里没拿兵器,只把玩着一对乌黑油亮的铁扇,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三角眼如同毒蛇般扫视着土墙上惊惶的衙役和闻声聚拢、瑟瑟发抖的镇民。
居中一人,身披黑色大氅,胯下一匹神骏的黑马。他面容冷硬如岩石,留着短髯,眼神锐利如鹰隼,腰间挎着一柄狭长的马刀,刀鞘古朴。他并未开口,但那股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沉凝气势,让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左侧那人猛地一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手中巨斧遥指土墙上的周宏等人,声如炸雷,滚滚而来:
“青林镇的人听着!老子是黑石寨雷彪!三天前,你们镇上的人胆大包天,竟敢杀我黑石寨三位兄弟!手段卑劣!此仇不共戴天!血债,需用血偿。郭大当家有令:交出凶手!所有参与围杀我寨兄弟者,自缚双手,跪行出镇,听候发落!今日午时之前,若不见人……便屠了你这青林镇!鸡犬——不留!”
“屠镇”二字,如同冰冷的丧钟,狠狠敲在每一个青林镇百姓的心头!土墙后瞬间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和骚动!
一位肤色黝黑的中年衙役气得浑身发抖,血涌上头,指着下方怒吼:“放屁!这些无法无天的悍匪!跑到青林镇滥杀无辜,屠戮百姓,还敢恶人先告状!想要凶手?老子跟你们拼了!”他拔出腰刀,就要下城拼杀,却被周宏死死拉住。
“老孙!冷静!不能硬拼!”周宏看着下方那十余骑散发出的冲天煞气和气息明显远强于己方的实力,急得满头大汗。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中间那人端坐马上,对怒吼恍若未闻,眼神冷漠地扫过混乱的镇子,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穿着靛蓝布衫的周义,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土墙附近,双手拢在袖中,眼皮半耷拉着,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生死攸关的场面,与他毫无关系。只是,在他那看似慵懒的身影背后,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却是散着阵阵寒意。
翟铺头前后又派出三人去接应县衙报信的人,但都没有应答。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抑的哭声中,一点一滴地流逝。灰蒙蒙的天空,日头艰难地爬升!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交人了!”没一会的功夫雷彪那炸雷般的吼声再次响起,看来是等不了,按耐不住嗜血的兴奋和残忍性格。他巨斧一扬,指向豁口,“交不出人,那就拿全镇的狗命来填吧!给老子……!”杀”字尚未出口,却被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
“且慢!”
翟捕头一步踏前,站到了豁口边缘。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失落和绝望,腰刀出鞘,刀尖斜指地面。这位老捕头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他知道,这是唯一能为青林镇争取一线渺茫生机的办法了——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填!
“黑石寨的诸位好汉!”翟捕头声音洪亮异常的镇定:“你们口口声声说我青林镇的人杀了你们三位兄弟,可有真凭实据?此等栽赃嫁祸的伎俩,未免太过儿戏!我翟某身为青林镇捕头,维护一方安宁是本分!尔等要战,我青林镇虽力有不逮,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江湖规矩,阵前斗将!可敢与我翟某人,一对一,分个高下?若我胜,尔等退走!若我败……” 他顿了顿“任杀任剐!但求放过无辜百姓!”。
翟捕头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绝望的浓雾。墙后的哭喊声小了些,无数双惊恐的眼睛聚焦在他那不算高大、此刻却显得异常挺拔的背影上。周宏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知道老翟这是在用命赌!赌那渺茫的、郡府援兵到来的时间!
“哈哈哈!”雷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声震得人耳膜发麻,“就凭你这老棺材瓤子?也配跟老子讲江湖规矩?不过……”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光芒,“老子今天心情好,就陪你玩玩!让你死个明白!让你这镇上的土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高手!也省得说我们黑石寨欺负人!”
话音未落,雷彪庞大的身躯己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如同陨石天降,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风,轰然砸落在豁口前的空地上!大地似乎都震颤了一下。他手中那柄车轮巨斧随意地扛在肩上,睥睨着土墙上的翟捕头,狞笑道:“老东西,下来受死!”
翟捕头不再多言,纵身跃下土墙,稳稳落在雷彪对面数丈之外。他将腰刀横在胸前,周身筋骨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爆响,一股沉稳浑厚的气息扩散开来——凡胎的炼体后期!这己是普通人通过数十年苦练所能达到的极限!在青林镇,他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
“喝!”翟捕头一声低吼,率先发动!抢占先机!腰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首取雷彪中路!刀法沉稳老辣,快如疾风,正是他千锤百炼数十年的“断门刀”!
“有点意思!”雷彪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更浓的轻蔑。他不闪不避,单手持斧,那沉重的巨斧在他手中竟如同灯草般轻灵,斧面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磕在翟捕头的刀锋上!
“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翟捕头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沿着刀身狂涌而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迸溅!整条手臂酸麻欲折,腰刀几乎脱手飞出!他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地上踏出深深的脚印,才勉强稳住身形,胸中气血翻腾,脸色一阵潮红!反观雷彪只后退了两步!差距,太大了!对方甚至没动用全力!仅仅是随手一格!
“就这?”雷彪嗤笑一声,巨斧随意地挽了个斧花,带起呜呜风声,“再来!让老子活动活动筋骨!”
翟捕头咬紧牙关,压下翻涌的气血,再次揉身扑上!这一次,他将断门刀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刀光霍霍,劈、砍、撩、抹、格、挡……刀光如同连绵不绝的瀑布,每一刀都用出十二分的力气。围绕着雷彪庞大的身躯翻飞!
雷彪带着戏谑,巨斧大开大合,如同拍苍蝇般随意格挡、磕飞翟捕头的刀锋。翟捕头每一次碰撞都如同撞上山岳,手臂剧震,嘴角溢血,但他凭借丰富的经验和一股悍不畏死的韧劲,硬是支撑着!身形在巨斧带起的罡风中竭力闪避、腾挪,刀光始终不离雷彪周身要害!
第一招后他就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对方无疑是踏入了引气境的高手。但也看出对方的戏谑心思。所以刀刀用尽全力,只要破开一次他的招式。或许就能重创对方。
一百招!一百五十招!
翟捕头己是强弩之末!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捕快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而雷彪,气息虽说不稳,但眼神中的戏谑渐渐被不耐烦取代。
“废物!玩够了!”雷彪眼中凶光暴涨!他猛地踏前一步,地面龟裂!手中巨斧不再格挡,而是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同泰山压顶般,朝着招式用老、身形迟滞的翟捕头当头劈下!这一斧,凝聚了恐怖的蛮力,快如闪电,势不可挡!斧未至,那狂暴的劲风己将翟捕头死死锁定,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老翟——!!!”周宏在土墙上看得肝胆俱裂,目眦欲裂!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拔出腰刀,就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