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杂役房沉重的劳作和踩在脸上的屈辱里爬。对编号九五二七的崽崽来说，每一天都像陷在烂泥潭里。
“耗子窝”的清晨
灰白的光线挤进破窗洞。刺骨的冷和一股酸腐恶臭，像冰蛇钻进崽崽蜷缩在角落的身体，把他从不安稳的梦里硬扯出来。
每天如此。
他费力睁开眼，喉咙干得发痒。没犹豫，咬紧牙，用冻红的小手撑着冰冷潮湿的地，把自己从发霉的草堆里出。动作扯到旧伤，一阵锐痛让他吸了口冷气，没吭声。
院子里，黑熊粗嘎的吼声己经砸过来：“九五二七！死耗子！滚出来倒夜壶！再磨蹭扒了你的皮！”
崽崽踉跄着冲出去。寒风灌满单薄的破麻衣，冻得他一哆嗦。角落一排散发恶臭的木夜壶等着他。黑熊“赏”的专属“美差”。
他屏住呼吸，憋得脸发青，用尽全力提起两个沉重的夜壶。冰冷滑腻的木柄贴着掌心的裂口，刺痛。里面污秽的液体晃荡着。他必须又快又稳，穿过大半个院子，到后墙根倾倒污物的深坑。
路上，几个奴仆捏着鼻子躲开，投来嫌恶的目光。尖嘴猴腮的“瘦猴”故意伸脚绊他。
“哎哟，小心点小耗子！泼身上更‘香’了！”瘦猴怪笑。
崽崽一晃，夜壶倾斜，污液溅到破裤腿上。恶臭瞬间裹住他。他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铁锈味，硬是稳住没撒手，没回头看一眼瘦猴得意的脸。
倒完回来，手冻得没知觉，身上沾着洗不掉的脏臭。早饭时间。
浑浊菜汤，黑硬杂粮饼。崽崽排队，分饭的奴仆照例给他最少最差——小半碗清汤，一个又小又焦糊的饼子。
他刚小心翼翼捧到墙角，一片巨大的阴影就罩下来。
黑熊带着瘦猴和大个儿堵住他。
“嘿嘿，九五二七，今天汤油水不错啊？”黑熊咧着黄牙，贪婪地盯着崽崽碗里那几片难得的烂菜叶。他一把夺过破碗，仰头把那点汤灌进自己嘴里，咂咂嘴：“啧，淡出鸟！”空碗丢回崽崽怀里，碗底磕得胸口生疼。接着大手一伸，抢过那小饼子，掰一半给瘦猴，一半塞自己嘴里嚼得嘎嘣响。
“新来的，懂规矩。好东西孝敬老大，懂？”黑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崽崽脸上。瘦猴嘿嘿笑，大个儿憨憨点头。
崽崽捧着空碗，里面只剩几滴汤水。胃里饿得绞痛，像无数小虫啃噬。他看着黑熊咀嚼的嘴，看着饼子消失，一股冰冷的怒火混着无力绝望在胸腔翻腾。
他低下头，脏污的额发遮住眼睛，只留下紧抿的、没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没哭，没闹，没像前两天那样用眼神反抗。只是死死攥着空碗，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要捏碎那粗陶。
午后阳光暖和了点。崽崽被派去打扫靠近内院演武场外围的碎石小径。这是他最“喜欢”的活儿，卑微，却能离那个世界近一点点。
他拿着比自己高的破扫帚，费力扫落叶尘土。突然，内院方向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震耳欲聋，充满狂热崇拜。
崽崽猛地抬头，心脏狂跳！丢下扫帚，像只小猴子，手脚并用爬上旁边一棵老槐树，藏在枝叶间，屏息凝神朝演武场望去。
场中央，一个身影卓然而立。
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一身月白核心弟子服，衣袂在气流中微拂。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光。面容俊朗，剑眉星目，嘴角带着温和自信的弧度。真章学院大师兄——王引川！
他手握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如秋水，寒光内敛。正面对一块两人高、坚硬如铁的试剑石。
没有多余动作，王引川眼神陡然锐利如电！手腕轻抖，无形的力量瞬间凝聚奔涌，灌注长剑！
“破！”
一声清越断喝，如龙吟九霄！
一道匹练般的白色剑气，自剑尖骤然喷薄！凝练如实质，撕裂空气发出尖啸，快如闪电，精准斩在试剑石正中！
轰——咔！
一声闷雷炸响！
坚硬试剑石，如同豆腐被剑气一分为二！切口光滑如镜，断口处白霜弥漫！
碎石轰然倒塌，烟尘漫天。王引川身影在烟尘中依旧清晰，卓尔不群。他收剑而立，行云流水，潇洒至极。演武场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狂热的呐喊：
“大师兄！”
“引川师兄无敌！”
“剑气断石！西阶巅峰！大师兄威武！”
所有正式弟子，无论男女，眼中都充满狂热崇拜敬畏。那是看向真正强者的目光。
树上的崽崽，完全看呆了。
他僵在枝桠间，嘴巴微张，忘了呼吸。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撞击肋骨，咚咚声如同擂鼓。
那道撕裂空气的白色剑气！
那声清越龙吟般的断喝！
那块被轻易斩开的坚硬巨石！
那个在万众欢呼中光芒万丈的身影！
这一切，像一道狂暴闪电，狠狠劈开崽崽眼前杂役房的黑暗绝望！劈开饥饿、寒冷、欺凌的厚重茧壳！
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渴望”，像火山岩浆在心底最深处轰然喷发！席卷全身，烧灼血液！
原来……力量可以如此强大！如此耀眼！如此……令人心驰神往！
原来，人真的可以像他那样，站在光里，被所有人仰望！而不是像他九五二七，蜷缩在黑暗角落，像阴沟老鼠，连食物都保不住！
一股热流冲上眼眶，不是因为悲伤，是巨大的冲击震撼。他死死抓住粗糙树皮，指甲深嵌进去，仿佛要抓住眼前这光。
一个声音，如同最坚硬的磐石，在他灵魂深处、在每一次心跳中，轰然响起，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燃烧一切的炽热：
“我要变强！”
“我要成为正式弟子！”
“我要……像他一样！！”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洒在崽崽脏污的小脸上。那双一首沉静隐忍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起一簇名为“野心”和“信念”的熊熊烈焰！
树下，是杂役房的肮脏卑微。
树上，是一个六岁奴仆眼中，刚刚点燃的、足以焚尽命运樊笼的力量之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