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竞赛的荣耀,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在青藤中学激起了巨大的涟f漪,却未能改变林夏和沈砚之间那尴尬而疏离的关系。那一日,沈砚在舞台上决绝的退缩,像一根拔不掉的刺,深深扎进了林夏的心里。
她不再试图去靠近,也不再奢望能读懂他。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备战高考中,用一道道复杂的习题和密密麻麻的公式,将自己的心包裹起来,筑起一道坚固的围墙。
沈砚也恢复了他冰山般的常态,甚至比以前更加沉默。他依旧是那个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光芒万丈,却也遥不可及。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活得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有在温婉和沈书航都在的餐桌上,才会有几句无关痛痒的、礼貌性的交谈。
时间在紧张的备考氛围中飞速流逝,一晃,便到了盛夏。
高考结束,蝉鸣聒噪,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和对未来的迷茫。林夏考得很好,成绩足以让她进入国内任何一所顶尖的学府。她填报了离家乡最近的一所名校,选择了新闻系。她想用笔,去记录这个世界的真实,去为那些无法发声的人发声。这或许,是她从自己那段被孤立、被误解的经历中,生出的一点小小的、卑微的理想。
而沈砚,则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全市的理科状元。
这个消息传来时,沈家一片欢腾。温婉和沈书航高兴得合不拢嘴,张罗着要为他办一场盛大的升学宴。
只有林夏,在为他高兴的同时,也感到了一阵愈发清晰的、即将分离的失落。她知道,高考结束,意味着她的“寄居”生活也即将画上句点。他们之间,那条本就脆弱不堪的纽带,很快就要被彻底斩断了。
从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他会去往更高的天空,而她,也该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上。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林夏这样告诉自己。
升学宴的前几天,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快递,打破了这份表面的平静。
那是一个厚厚的、印着常春藤标志的牛皮纸信封,收件人是沈砚。
那天下午,林夏正在客厅里帮温婉整理准备宴请的宾客名单,快递员按响了门铃。她签收后,看着信封上那所世界顶尖学府的校徽,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知道这所学校,它是全球所有理工科学生心中的圣殿,是真正的、天才的聚集地。
她将信封拿给从楼上下来的沈砚。
「你的快递。」她的声音很平淡。
沈砚接过信封,看到上面的校徽时,眼神里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便转身回了房间。
林夏看着他紧闭的房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要去更远的地方了。比她想象中,还要远。
晚饭时,沈砚将那份邀请函,放在了餐桌上。
那是一封来自那所顶尖学府物理系的、全额奖学金录取通知书。信中,那位诺贝尔奖级别的系主任,用极其欣赏和热情的措辞,邀请沈砚加入他的团队,参与一项关于暗物质研究的前沿项目。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学子都为之疯狂的机会,是通往科学殿堂的、最璀璨夺目的入场券。
「太好了!砚砚!你真是妈妈的骄傲!」温婉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我就知道我儿子是最棒的!」沈书航也难掩兴奋,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沈家沉浸在一片巨大的喜悦之中。
林夏坐在他们中间,努力地挤出一个祝福的笑容。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他这样优秀的人,本就该拥有最广阔的天地。可她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阵阵地泛着酸。
她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不敢去看对面的他。
而沈砚,作为这场喜悦的中心,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太多激动的情绪。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父母的夸赞,偶尔“嗯”一声,目光,却似有若无地,一次又一次,扫过低头沉默的林夏。
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
这个offer,对他而言,是实现学术理想的阶梯。可它也意味着,他将要离开这个国家,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让他牵挂了整整三年的女孩。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像一个巨大的天平,在他的心里,摇摆不定。天平的一端,是星辰大海,是物理学的终极奥秘,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而另一端,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
那个会在深夜里为了一个难题而蹙眉的女孩,那个会在篮球场边安安静静看他打球的女孩,那个在舞台上明明紧张得要命、却依旧闪闪发光的女孩。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走得够远,就能把这份不该有的、压抑了太久的心思,彻底地甩在身后。
可当远航的船票真的递到他手上时,他才发现,那道身影,早己像一株坚韧的藤蔓,深深地,盘踞在了他的心脏上,与他的血肉,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想要剥离,除非,连心都不要了。
饭后,林夏借口累了,想早点回房休息。
她走在楼梯上,身后传来了沈砚的声音。
「林夏。」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恭喜你。」她说,声音很轻,却很真诚。
身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林夏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才听到他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低沉的声音问道:
「如果……我走了,你会……」
他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
你会怎么样?会想我吗?会有一点点,舍不得吗?
这些问题,在他舌尖盘旋了无数次,却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有什么资格问呢?他这三年来,带给她的,除了伤害和冷漠,还有什么?
林夏的心,因为他这句未完的话,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几乎能猜到他想问什么。可她能怎么回答呢?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楼梯下的他。客厅明亮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落寞。
「你会拥有更好的未来。」她避开了那个问题,微笑着,用一种近乎于残忍的、懂事的语气说,「我也会。我们都会。」
我们。
一个多么疏离的词语。
她将自己和他,清晰地,划分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未来里。
沈砚看着她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祝福的微笑,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他多希望,她能像竞赛前夜那样,不管不顾地,对他哭,对他闹,质问他为什么要走。
可是没有。
她只是懂事地、体面地,祝福他,然后,将他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嗯。」
过了很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字。
那天晚上,沈砚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整夜。
他面前,摊开着那封金光闪闪的邀请函。而邀请函的旁边,放着一本素描本。
他翻开素描本,里面画满了同一个女孩。
有她低头认真做题的样子,有她抱着书走在林荫道上的样子,有她在图书馆里打瞌睡的样子,还有她……在舞台上,眼含热泪,冲他微笑的样子。
每一张,都画得小心翼翼,栩栩如生。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一个连最好的朋友陆哲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以为,这些画,会随着他的远航,被永远地封存在这个房间里,成为一段不会有人知道的、无疾而终的暗恋。
可现在,他却犹豫了。
他拿起手机,看着那个熟悉却从未拨出过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一次又一次,抬起,又落下。
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按下那个键时。
他的手机,却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皱着眉,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焦急万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喂?请问是沈砚同学吗?我是林夏的爸爸啊!夏夏……夏夏她出事了!」
不,不是林夏。
「是……是我!我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夏夏她一个人,在医院里……钱……手术费还差一大截……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轰——”
沈砚的大脑,像被一颗炸弹,瞬间炸成了一片空白。
他手中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