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木门在程默面前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多年未曾开启。
屋内阴冷潮湿,空气中漂浮着陈年的香灰和霉味。供桌上的蜡烛早己熄灭,只剩下几支未燃尽的香,歪斜地插在香炉里,像是被人匆忙丢弃。
程默的指尖触到族谱封皮时,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皮革表面黏腻潮湿,像是浸过某种液体后又阴干。他翻开厚重的册子,纸页发出脆响,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程氏宗谱·卷三
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到曾祖父程远山那一页。
"程远山,配林氏秀兰,生于光绪二十一年,殁于民国三十五年......"
死亡日期与契约上的"献妻"时间完全吻合。
而"死因"一栏,被人用浓墨狠狠涂黑,墨迹渗透纸背,像是要彻底掩盖什么。程默用指甲轻轻刮蹭,隐约能摸到被遮盖的字迹轮廓——不是"病故",不是"意外",而是......
"祭"。
最后一个笔画拖得很长,仿佛写字的人突然被掐住了喉咙。
程默的呼吸凝滞。他翻过这一页,一张对折的纸片从中滑落——是张泛黄的药方,边缘焦黑,像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槐根二钱,人发三钱,合欢皮一钱......安魂定魄,镇宅驱邪。"
药方背面,有人用朱砂补了一行小字:
"无用。她夜夜仍来。"
程默的指尖发颤。正当他准备折起药方时,三根长发从纸页间飘落——一根乌黑,一根灰白,一根全白,紧紧缠绕在一起,像是被人刻意打了个死结。
黑发柔亮如新,像是刚从活人头上取下;灰白发丝干枯分叉,尾端还沾着暗红的碎屑;而那根纯白的,触感异常冰冷,竟像是......
冰丝。
程默猛地合上族谱,可己经晚了——
祠堂的梁上传来"咯咯"的笑声。
他抬头,看见房梁阴影里蹲着个模糊的人形,长发垂落,正缓缓摆动。那东西没有脸,只有一片平滑的皮肤,可程默却清晰地感觉到——它在"看"他。
供桌上的香炉突然"砰"地倒下,香灰洒了一地,自动聚成三个小堆。
黑灰。
灰白灰。
纯白的灰。
分别对应那三根头发。
程默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供桌。桌上的祖宗牌位"咔嗒"颤动起来,最前排的三块——曾祖母林氏、祖母周氏、母亲程赵氏的牌位——竟齐齐转向他,像是无声的控诉。
屋外突然狂风大作,祠堂的门"哐当"关上,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
黑暗中,那三根头发不知何时缠上了程默的手腕,越勒越紧,像三条细小的蛇。
而梁上的东西,此刻己经不见了。
但程默能感觉到——
它就贴在他背后。
正午的阳光本该驱散阴霾,可当程默站在老槐树下时,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树根处的泥土仍保留着昨夜挖掘的痕迹,那些被他翻出来的黑色腐殖质散发着诡异的甜腥味,像是陈年的血渗进了每一粒土壤。
铁锹插入泥土的瞬间,程默的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是那三根缠在腕上的头发。它们不知何时己深深勒进皮肉,在皮肤上留下一圈细密的血痕。黑、灰、白三色发丝此刻都染上了血色,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该死..."程默咬牙扯断头发,却看见断发像活物般扭动着钻入泥土。他继续挖掘,铁锹突然"铛"地撞上某个硬物。
那是个锈迹斑斑的铜铃,只有拇指大小,表面覆满青绿色的铜锈。程默小心翼翼地拾起它,铜铃在他掌心滚动的瞬间,一块暗红色的物体从铃身中掉落——那是半截人类指骨,己经发黑腐朽,却仍保持着完整的关节形状,正不偏不倚地卡在铃铛内部充作铃舌。
铜铃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程默正想凑近细看,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他听见耳边响起清脆的铃音:
"叮——"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槐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血月下的荒原。几个穿短褂的男人正拖着一个穿藕荷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往树下走。女子拼命挣扎,绣花鞋在泥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迹。
"远山!你不得好死!"女子的哭喊撕心裂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程家!"
程默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看见为首的男子——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狠心将女子推进早己挖好的土坑。女子仰起头的瞬间,程默看清了她的面容:柳叶眉,杏仁眼,左眼下有颗泪痣。正是族谱上曾祖母林秀兰的画像模样。
"埋!"程远山一声令下,泥土纷纷扬扬洒落。林秀兰的惨叫渐渐微弱,最后只剩下一声声铃响——是系在她腕上的铜铃,正随着挣扎在坑底叮当作响。
"叮——叮叮——"
幻象突然消散。程默浑身冷汗地跌坐在地,手中的铜铃正在疯狂震动,发出刺耳的声响。更可怕的是,他挖开的土坑里,赫然出现一只苍白的手骨,五指大张,像是要抓住什么。
"放下它!"
七叔公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老人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来,一把夺过铜铃。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铃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锁魂铃也敢乱碰!"七叔公的声音发抖,"这是镇邪的物件,铃响一次,就有一个亡魂要作祟!"
程默注意到老人刻意将铃铛刻字的那面转向内侧。"上面刻了什么?"他追问。
"小孩子别多问!"七叔公厉声呵斥,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慌乱。他匆匆将铜铃塞进怀中,又用脚把土坑边的手骨踢回坑里,"填上!快填上!"
就在老人弯腰的瞬间,程默瞥见铜铃从衣襟缝隙露出的一角——三个模糊的小字:"程林氏"。
七叔公填土的动作突然顿住。他缓缓首起腰,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程默:"你看见了?"
不等回答,老人突然诡异地笑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也好...既然铃认了主..."他从怀中掏出铜铃,这次大大方方地展示刻字的一面,"认得这字吗?程、林、氏——你曾祖母的嫁妆铃铛,跟着她一起入了土。"
铜铃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些细密的符文此刻清晰可辨——根本不是祈福的经文,而是一圈圈重复的"锁"字,将"程林氏"三个字重重包围。
"知道为什么它会响吗?"七叔公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因为你曾祖母...正在下面摇它啊。"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程默脚下的土地突然微微震动。土坑深处传来沉闷的铃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摇晃着另一个铜铃,与七叔公手中的一唱一和。
"叮——"
"咚——"
"叮——"
"咚——"
七叔公的脸色骤然剧变。他猛地将铜铃抛向程默:"接住!别让它停!"
程默下意识接住铜铃,刹那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窜遍全身。铜铃在他手中疯狂震动,铃舌撞击铃壁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连成一片刺耳的尖啸。
土坑里的回应也越来越急促,两只铃铛的声响逐渐同步,最后完全重合——
"轰!"
一声闷响,土坑中央塌陷出一个黑洞,一股腐臭的气流喷涌而出。程默看见黑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隐约是个人形,正随着铃声的节奏一下下撞击土层,每次撞击都让洞口扩大几分。
七叔公面如死灰,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狠狠剪断自己一撮白发系在铜铃上。铃声戛然而止,地底的动静也随之停息。
"记住,"老人喘着粗气,眼神涣散,"这铃铛现在认你了。夜里若是听见它自己响...千万别应声。"
程默低头看向铜铃,骇然发现原本暗红色的铃舌——那截指骨——此刻竟变得鲜红欲滴,像是刚刚浸饱了鲜血。而更可怕的是,铃铛内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针尖大的小字,正随着光线变化若隐若现:
"第三夜,铃响三声,我来取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