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剑鞘的冰凉触感贴着脊背,如同一种沉甸甸的提醒。潇云回到剑阁分配的简陋弟子居所——一方位于山腰、仅容转身的石室。石壁沁着寒意,窗外是翻涌的云雾与连绵剑峰,灵气浓郁却也带着孤峭的肃杀。
他将那柄古朴长剑解下,置于石案之上。墨青色的剑鞘在幽暗石室中流淌着内敛的光泽,入手沉重,剑柄温润,隐隐有细微的灵性脉动传来,与识海中沉寂的残剑形成奇异的呼应。
风清扬院长的话犹在耳边:“打熬根基,夯实基础…莫要透支潜力…” 他盘膝坐下,内视己身。
丹田气海,那方金色的灵液池塘比初入筑基时扩大凝实了许多,但灵力流转间依旧能感到几分虚浮的滞涩,那是强行拔升修为、依赖残剑伟力留下的隐患。
经脉虽在赵天雄的灵石和丹药下修补完好,却如同布满细微裂纹的琉璃管道,承受着远超负荷的狂暴能量冲刷后,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暗伤。至于肉身…比起宇文拓那种霸体,更是脆弱得如同薄纸。
变强!真正属于自己的强大!这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迫切。
笃、笃、笃。
清越而带着点不耐烦的叩击声,突兀地打破了石室内的沉寂与山间的云雾。敲的不是门,而是他放在石案上的沉渊剑匣,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喂!木头脸!开门!太阳晒屁股啦!” 一个清脆娇憨、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女声穿透石门,撞了进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搅碎了所有的沉凝。
潇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这声音…他起身,走到石门前,并未立刻打开,只是隔着厚重的石门,沉声问道:“何人?”
“本宫!” 门外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点气鼓鼓的骄纵,“亲自给你送洗剑池的名额玉符来啦!再不开门,本宫可走啦!机会难得,过期不候哦!”
潇云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抬手,灵力微放,沉重的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晨光混着清冽的山风瞬间涌入,驱散了石室的阴冷与幽暗。门口,一抹少女的身影俏生生地立着,几乎要撞进他怀里。
姜小雨。
她今日没撑那把标志性的素白油纸伞,换了一身更显娇俏的鹅黄流仙裙,裙裾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如同初绽的迎春。
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着,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光洁的额前。晨光勾勒着她精致无瑕的侧脸,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和一点点狡黠,首首地望进潇云眼底深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揉碎的星星,亮得惊人,带着能将早春寒意都融化的暖意。
“看傻啦?”姜小雨见他开门后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小脸微微一红,随即扬起下巴,故作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但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一枚约莫三寸长、温润剔透的玉符,在他眼前得意地晃了晃。玉符通体碧绿,内蕴云霞,核心一道金色的流纹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弋,散发出纯净而浓郁的剑意波动——正是进入洗剑池的凭证。
“喏!给你!”她将玉符往前一递,指尖几乎要碰到潇云的胸口,“风爷爷说啦,洗剑池可不是什么善地,里面那些老怪物留下的剑意凶得很,一个不小心,可是会伤到神魂根基的!”她顿了顿,仰着小脸,清澈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和关切,“你…可得小心点,必须完完整整地出来。”
她的声音清脆依旧,但说到最后一句时,尾音微微放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映着潇云沉默而棱角分明的脸。
“记得…”她看着潇云接过玉符时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自己的手指,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心尖莫名一跳,声音又轻快起来,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期待,“…活着从池子里爬出来!然后,记得来皇城找我玩呀!我带你去看御花园里那株会发光的千年月桂,还有…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她掰着手指头,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个画面。
指尖相触,一触即分。玉符入手微凉,带着她指尖残留的、极其细微的暖意。这丝暖意,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潇云沉寂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他握着玉符,感受着那温润的质地和其中蕴含的磅礴剑意,目光从玉符移向眼前面笑如花的少女。
那张总是写满倔强与冰冷的脸上,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松动。那深潭般幽冷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透出一缕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光。
他看着她,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却郑重无比地点了点头。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低沉而清晰,如同磐石落地。
这一声“嗯”,落入姜小雨耳中,却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让她心满意足。她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初阳彻底跃出云海,明媚得晃眼。
“那就说定啦!”她开心地一扬手,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脚步轻快地后退两步,裙子在晨风中划出一道明艳的弧线,“本宫走啦!你…好好修炼!不许偷懒!”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潇云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底,然后猛地转身,如同一只轻盈的蝶,沿着青石小径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那抹鹅黄色的身影,跳跃在苍翠的山色与缭绕的云雾之间,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带着无与伦比的活力与生气,竟将这剑阁孤峭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留下满径若有似无的清雅莲香。
潇云站在石室门口,握着那枚温润的玉符,久久未动。晨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拂着心底那丝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涟漪。首到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云雾山径的尽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指腹无意识地着玉符上那道温润的金色流纹。
远处,连接着更高处长老精舍的悬空廊桥上。
一道身着明黄色凤纹宫装的身影凭栏而立,正是长公主姜雪凝。她身姿依旧雍容,仪态万方,只是那双凤目之中,再无半分对下方云雾山色的欣赏,只有一片冰冷的霜雪。
她将刚才石室门口那一幕尽收眼底。看着妹妹那毫不掩饰的雀跃与亲近,看着那个粗布少年脸上罕见的松动与那一声郑重的“嗯”。一股混杂着嫉妒、不屑与强烈危机感的怒火,在她胸中无声地燃烧。
“天真。”姜雪凝红唇微启,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带着刻骨的讥诮。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冰冷的玉石栏杆,指尖微微发白。
“一个不知从哪个矿坑爬出来的泥腿子,侥幸得了些造化,便以为真能一步登天,攀上我大周最尊贵的凤凰枝头?”她看着潇云消失在石室内的背影,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
“野雀终究是野雀,就算暂时披上了华丽的羽毛,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卑贱。”她身后侍立的女官垂首屏息,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姜雪凝的目光投向更远处,越过剑阁连绵的峰峦,仿佛看到了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巍峨皇城,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冰:“边关的战鼓…快响了吧?那才是真正的大熔炉。是龙是虫,是真金还是废铁,且让那塞外的烽烟与敌国的铁骑…来好好淬炼一番!”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转身,明黄的裙裾拂过冰冷的玉石地面,消失在廊桥深处,只留下一句低不可闻的余音在风中飘散,“…但愿,你能活着从战场上爬回来,让本宫看看,你这把‘剑’,到底够不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