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

宇宙中最壮丽的，是恒星的死亡。我曾这么以为。

首到今天我才明白，有一种坍缩更残酷。它无声无息，却能把一个人的整个世界，碾成齑粉。

梦想的坍缩。

红木办公桌后，我的导师李洪卫，用两根手指拈起我那份耗时两年的论文，动作像在掸开一点碍眼的灰。

“低熵奇点理论？”

他将论文推到桌角，纸页悬空，摇摇欲坠。像我此刻的未来。

“叶轩，我带的是物理，不是科幻。”他扶了扶油腻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冰冷，“这东西，评不了职称，拉不来赞助。你想延毕？”

他端起那把养得油亮的紫砂壶，吹开浮沫，用一种胜利者的怜悯眼神看我：“科研，要落地，要变现。你这套东西，哪个资本看得懂？谁投钱？”

我嘴唇发干，搁在膝上的手，指节攥得发白。“老师，理论模型是自洽的，只要能找到……”

“没有只要！”李洪卫打断我，茶杯“咚”地一声砸在桌上，茶水溅在他肥厚的手背。“现实点，叶轩！你爸妈在津门摆摊供你，不容易！你该想的是怎么赚钱买房，而不是什么狗屁人类未来！”

他提我父母的瞬间，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停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门开的一瞬，我的瞳孔骤然凝固。

张雨婷，我的女友。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高定西装，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王氏集团的继承人，王凯。

王凯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手把一个礼盒放在李洪卫桌上，笑道：“李教授，一点心意。雨婷跟我说，她想去麻省理工进修，您多费心。”

李洪卫脸上的刻板线条瞬间融化，堆起我从未见过的谄媚：“王少太客气了！雨婷这么优秀，我肯定鼎力推荐！”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张雨婷脸上。她化着精致的妆，那双曾为我亮过星辰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深井，刻意避开我的视线。王凯的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腰，我看到她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就软化下来，顺从地靠了过去。

她终于看向我，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叶轩，李老师说得对，人要现实点。理想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在魔都买房。”

王凯搂紧了她，居高临下地瞥着我，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嘲弄：“叶轩？听雨婷提过你，搞科研的。可惜啊，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理想。”

他拿起我那叠论文，装模作样地翻了两页，轻笑出声：“有时间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不如学学怎么赚钱。哦对了，我爸公司正缺个司机，给你留个位置？”

“司机”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刺进我耳朵里。

大脑嗡的一声，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我忽然想起昨晚她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轩，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当时正校对最后一个数据，只回了句：“宝贝，就快成功了，再等我一下。”

现在看来，那句话，是我人生最大的笑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楼的。王凯的嘲笑，张雨婷的冷漠，李洪卫的鄙夷，像水泥浆灌进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回到城中村，那股霉味与油烟混合的粘稠气味，把我从麻木中拽回现实。房间里堆满了废旧零件、仪器和草稿纸。这里是我的实验室，我的避难所，我的一切。

现在，是我的坟墓。

我没有吼叫，也没有摔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回那把唯一的椅子上。

然后，我开始整理。

近乎强迫症般，将散落的电阻按阻值大小排列，把废弃的芯片按针脚数目分类，用抹布一遍遍擦拭二手示波器的屏幕，首到映出我那张苍白又平静的脸。

我用建立外部的秩序，来对抗内心的坍塌。

在这种可怕的清醒中，我闭上眼，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那篇上百万字符的论文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每一个公式，每一个推演……

哪里错了？一定有哪里错了！

我的精神像一把刀，亲手解剖自己最骄傲的造物。我甚至没留意到，胸前那个贴身戴了十几年的小吊坠，正随着我的心跳，微微发烫。

那是我小时候在干涸的河床里捡的，非金非石。

就在我将整个理论体系推演至最核心的“奇点”时，大脑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一股庞大、混乱、野蛮的信息流冲垮了我的意识！

胸前的吊坠瞬间滚烫！

它没有融化，而是碎成亿万光点，化作一道幽蓝数据流，蛮横地钻进了我的眉心！

剧痛中，无数符号、公式、星图在我脑中炸开。

“……检测到意识雏形，未雕琢，但结构很有趣。”

一个清冷，却带着一丝初醒好奇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它的质感像冰凉的丝绒，奇异地抚平了我神经的刺痛。

我浑身一僵，这不是幻觉！“你……是什么？”我声音沙哑。

“你可以叫我雅薇。”那声音平稳而清晰，甚至带上了一点安抚的意味，“你的理论，方向没错，只是缺了一块基石。一块……能承载‘奇点’的基石。我恰好知道，该怎么造出它。”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狂澜，指着脚边一块生锈的废铁：“证明给我看。”

“指令收到。”雅薇顿了一下，补充道，“友情提示：我刚醒，能量严重不足。这次物质重构，需要借用你一点‘生命力’，可能会有点……小小的副作用。准备好迎接惊喜了吗？”

一无所有，还怕赌么？

“继续！”我咬牙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瞬间攫住了我，骨髓仿佛正在被抽离。同时，我的视野被撕碎了！眼中的一切都分解成跳跃的光点和数据流，我甚至能“看”到空气中尘埃的运动轨迹和衰变周期。

“伸出手，”雅薇引导着，“别用眼睛看，用你的理论去‘计算’它的新结构。对，就是你论文里的那个模型。”

最完美的能量结构图在脑中浮现。我伸出手，精神力化作无数无形的刻刀，驱使着那些光点。

我掌心前方的铁块无声分解，化作一团璀璨的光雾，被我的意志疯狂地旋转、压缩、凝聚！

光芒散去，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流淌着幽蓝纹路的菱形晶体，静静悬浮在我手心。它散发着温润的热量，内部仿佛囚禁着一片星空。

成功了！

我握住它，那真实的触感与温度，让我几乎落泪。我真的，用双手搓出了一件颠覆世界的东西。

我抬起头，环顾这间破屋，在脑中用虚弱却兴奋的声音问：“雅薇，它的能量……”

话音未落，手中晶体表面的蓝色纹路猛地一闪！

“糟了！”雅薇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剧烈的波动，那丝绒般的质感瞬间绷紧如钢丝，“它的熵在失控！快扔掉它！”

“什么？”

“结构正在崩溃！三秒后，这里的物质会全部回归基本粒子状态！你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