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
考试?
迟滢屏着呼吸侧耳聆听,只听清这么几个字。
前后一结合,再稍加联想,迟滢脑子里闪现一帧帧画面,心脏揪着疼。
是高考那天葛玉芹将他关在家里阻止他去参加考试,他求葛玉芹放他出去……
是这件事吗?
是吗?
在许为然过往的众多遭遇里,这是会让他感到惧怕的事情,所以才会在时隔多年以后,仍旧被困在梦魇里,逼着他一遍遍重复体验。
迟滢不再踌躇,晃动许为然的身体,将他梦境里拽出来:“许为然,许为然。”
沙发上的人身体抽了下,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短时间内没能辨清自己所处的环境。迟滢环抱住他,清楚告诉他:“你做噩梦了。”
许为然还有些迷糊,坐起来缓了一会儿,稍微清醒过来一点,嗓音比之前哑了不少:“我睡着了?”
“嗯。”迟滢拉过他一只手,将几颗胶囊放他手心里,“快把药吃了,去床上睡。”
她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额头上的汗。
许为然从头到脚都是疲惫的,思绪也有些迟缓,听话地把药放进嘴里。迟滢赶紧侧过身端起茶几上的杯子,送到他嘴边。
他吞了一大口水,将嘴里的药顺下去,接着喝了几口。
许为然靠着沙发靠背,待迟滢放下水杯,他伸出手抱住她,额头抵在她肩膀处,声音低哑:“我做了个噩梦。”
“我知道。”迟滢摸着他带有潮意的短发,“嗓子不舒服就不要说话了。”
“不,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的事。”
许为然轻轻晃了一下脑袋,他要说,迟早要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关于他的过往、他的不堪,不能隐瞒,所以……择日不如撞日。
“你那天在公司外的马路边撞见的女人是……”许为然呼吸沉重,喉咙滚动了一下,不想称葛玉芹为妈妈,“是生下我的人。她不喜欢我,她恨我,从小到大,她只要稍不如意就对我拳打脚踢,无论是不是我的错……”
许为然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家庭,还有他在另一个时空里给迟滢讲过的有关他的哥哥许然的事。
迟滢阻止了几次,他都不肯停下来,毅然决然地说下去。
眼泪一滴滴滚落,浸透了迟滢薄薄的打底衫,肩膀那一块温温热热。
他抱她很紧,像是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才能够支撑自己把话说完。
“她对我没有一丁点爱,甚至为了逼我尽早打工赚钱,高考那天……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去参加考试。不管我怎么求她,她都当没听见,不肯开门放我出去……”
迟滢闭上眼,睫毛抖个不停,切身地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和痛苦。
原来,在现实世界里,许为然经历了同样的遭遇。
她不敢想,没有她的帮助,他一个人是怎么脱困赶去考场的……
许为然讲了许久,意识都有些模糊,声音越来越慢:“我敲打窗户,大声呼喊,引来了隔壁老太太的注意,她去叫了我爸回来。我爸那时候腿摔伤了,去别人家打牌,走得很慢,等他赶到家放我出去,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给彭毅打了电话,他开车来接我,路上连闯了好几个红灯,把我送到考场,语文已经开考五分钟了。幸好……幸好迟到十五分钟内是可以被允许入场的,不然……”
不然,他就只能等到第二年才能参加高考。
以葛玉芹的性子,如果许为然复读,不知又会闹出怎样的幺蛾子。
迟滢的情绪随着他的话起起伏伏,泪水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她毫无所觉,只觉得眼前像隔了层水,模糊不清:“你隔壁的老奶奶是不是腿脚不好?”
她还记得那个老奶奶的样子,有一次许为然旷课,她跑去他家找他,遇见了那个老奶奶,还跟她说了一会儿话。
许为然眼皮滚烫,轻轻合上了,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迟滢喉咙口发涩,说不出话。
第二次参加高考那天,她接到许为然的求救电话,带着警察去解救他的时候,她就在想,也许现实里,许为然真的差点无法参加高考。
哪能想到,当时一闪即逝的想法竟是事实。
“高考完那天,你叫住我,跟我表白,说喜欢我,我好开心……”说到这里,许为然扬唇一笑,笑容苦涩又凄然,“又好绝望。我那时一脚陷进泥里,连自己的前路都走不明白,怎么敢拉着你一起。对不起,迟滢,对不起……”
迟滢摇头,但他看不见,她捧起他的脸,指腹轻擦过他的眼睑:“我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全都明白。我们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许为然薄薄的眼皮泛红,血管都清晰可见,他垂着眼帘,连着说了很多声对不起。
“那时拒绝你,你祝我前程似锦,一切安好,但你不知道的是,在看到你离开的那一秒,我心里想的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好了。
“当年考上平京大学,坐上火车的那一刻,我望着窗外的站台,发誓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南江对以前的我来说是伤心地,自从有了你,我觉得它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城市。它让我有了归属感。”
许为然为了摆脱葛玉芹的控制,摆脱那个家庭,离开南江去到平京,本打算一个人在那边过一辈子,但是因为迟滢在南江,他还是回来了。
抱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即使不能和她有以后,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也好。
许为然虽未明说,但迟滢已从他的话里拼凑出真相,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他是因为她才主动申请调回南江分公司的。
在平京和晏家平吃过饭后,她问起这件事,许为然当时遮遮掩掩,说什么分公司缺技术口出来的管理,还说是个人事业规划。
他不肯说出实情,应该是不想她有心理负担。
许为然总是这样,只做不说。
就算是现在,他发烧烧得脑子混乱,吐字都不清晰了,仍然有所保留,不肯说出全部,全靠她动脑筋猜。
迟滢扶着他去卧室的床上睡,他不愿放开她的手,她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陪他,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盯着他的眼。
窗帘拉上了,房间里开了盏小灯,昏黄的光笼罩着两人。
迟滢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戳他的脸:“你怎么不睡?喝了药不困吗?”
“困。”
“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许为然动了下手,将迟滢从地毯上拉起来,身子往后挪,腾出一块地方,用眼神示意迟滢。
“你想让我陪你一起睡?”迟滢读出他的意思。
她本来计划等他睡着了,去厨房给他熬点粥,这样他醒来就能喝。
“好吧好吧。”
病人的要求排第一,迟滢妥协了,掀开被子躺进去。许为然还发着烧,体温很高,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温度传递给她,感觉像身旁放了个大火炉,不用添柴,持续恒温。
许为然搂着她的身体,很想亲她,又怕把病传染给她,忍了忍,只亲了一下她的额角。
一触即离。
迟滢侧躺着看他,鼻尖微皱了下,忍不住唠叨:“你怎么还不睡呀?刚刚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是睡得挺香的吗?我叫了好几声都没叫醒。”
许为然只看着她不说话,立体分明的脸颊轮廓在此时显得柔软。
迟滢暗暗做了个决定,手指滑过他的脸部线条,停在下颌处,声音轻软:“既然你睡不着,我跟你讲一个秘密吧。你听了千万别惊讶,并且要相信我说的是事实,不是骗小孩的奇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