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大人，老身何错之有？”
贺老夫人皱眉凝视姜迅，上眼皮耷拉，三角眼下一双充血眼球，嘴角一抹嘲弄。
“贺礼熙为何伤你？”
“年初时，孙女婿走镖遇到洪水，一去不返，礼熙未出月子，便守了寡，此后一首神神叨叨，应被邪祟入了体，昨夜血腥太重，邪祟力量加强，礼熙才做出傻事。”
贺老夫人形老，神未老，哪怕刚从脱离性命之危，一张开嘴，就将事故导火线全扔姜迅身上。
昨夜一夜之间，全城花楼、竹牌馆全关，上千无头尸体在城外何家村无人敢认领，但凡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昨夜血腥指什么。
——简而言之，贺礼熙会发疯伤人，全因姜迅这个新郡守杀念过重，给城中百姓招来了邪祟。
“奶奶，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贺礼熙犹如幽灵，凉凉盯着贺老夫人，“不是你逼我嫁入王家，我不愿，你拿孩子做挟，我们才起了争执吗？”
贺老夫人无视堂上姜迅，自顾自起身，心疼地搂住贺礼熙：“礼熙，可怜的孙儿，你在说什么？莫不是病糊涂了？”
“唉......奶奶带你回家，糖糖还在等你。”
两双眼睛对视，一双满眼慈悲、怜惜，一双充斥厌恶、愤怒以及绝望。
贺礼熙形未老，神己失，认命点头。
贺老夫人回头看向姜迅，不咸不淡道：“大人，一点家事，叨扰到你，是贺家的不是，只是一夜之间，变故太大，救命之恩，老身来日再登门道谢，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可行？”
围观百姓看着贺老夫人这副苍老身躯，不由心戚戚，眼露同情。
谁能想到啊！如日中天的贺家一连死了两个顶梁柱，丧事还没办，今天差点又死了一个。
姜迅还没回答，贺老夫人己经自顾自扶起贺礼熙走出衙堂，围观百姓自觉让出一条路。
贺老夫人脚步微不可见加快，眼见就要踏出衙堂内门，刀疤堵住了路，“主人没同意你们离开。”
贺老夫人回头看向姜迅，“大人何意？”
恰逢此时，一阵婴儿啼哭声从门外传来，顺风抱着襁褓，火急火燎冲到贺礼熙面前一递，“给！你的孩子！她一首哭！”
贺礼熙猛地推开贺老夫人，抱住自己孩子，躲回衙堂，跪在姜迅脚边，哭喊：“救我！你愿意救我，是不是？”
贺老夫人双手一空，再想抓贺礼熙，己经失了先机，前有刀疤拦路，后有姜迅，身侧还有个不知从哪来的野孩子，一时间进退两难，索性迎难而上，走回衙堂，无视姜迅，自顾自哄贺礼熙：
“礼熙！回来！到奶奶身边来。”
贺礼熙疯狂摇头：“不！你滚！滚啊！”
贺老夫人冲贺府大夫使眼色，大夫会意，上前道：“郡守大人，三小姐又邪祟入体了，要赶紧救治。”
衙堂门外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这种病还救什么？活着也是受罪，现在治好了，之后又伤人怎么办？”
“对啊！干脆别救了。”
“哎哎哎，贵人家的孩子就是不同，金贵着呢！”
“一个女娃娃，敢伤养大自己的长辈，毫无孝心，要我说，这种人就应该活埋。”
“三小姐克夫名声在外，又得邪祟之症，王家看得上她吗？”
“是不是贺三小姐守寡守出臆想症了？”
“啧啧啧......”
……
贬低、污蔑、耻笑，犹如初春细雨，轻如鸿毛、无孔不入，明明是夏日，贺礼熙却只觉寒凉、湿冷、黏腻，好似五脏六腑都要生出霉菌。
“贺礼熙，你只有一次机会。”
威严嗓音似从天边传来。
贺礼熙如听梵音，灵台一震，神色瞬间清明。
“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皆有证据。”
数封书信自贺礼熙怀里掏出，“民妇自十五岁起，被贺家安排嫁入数个人家，以窃取各家秘术，此为贺家给民妇传消息的书信。”
“为更好流通，没有牵挂，民妇长期使用避子汤，被迫流产数次，张郎很好，张家人待民妇如亲女，只是！”
贺礼熙垂头，不愿讲张郎因何而死，低落道：
“……是民妇害了张家，民妇不愿再嫁，只愿为张郎守寡，养大女儿。奶奶上月答应民妇，只要民妇愿意离开张家，回贺府住，便不再派人找张家二老麻烦，也不会再让民妇嫁人，可今早一切都变了！”
“她出尔反尔，控制我的孩子！逼我再嫁！”
“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
贺老夫人站在衙堂镇定自若，贴身丫鬟竹青和大夫一左一右站她身后，三人宛如看小孩一样，看着贺礼熙闹。
围观百姓中，有人看不下去，大骂：
“张寡妇！你妄为人子女，贺家为你嫁个好人家，寻遍灵乌城，你自己克夫，怪谁？！”
也有人幸灾乐祸，老神在在道：“这就是报应，贺家这些年也没少干坏事，现在好了，葵字辈两个嫡系全没了，礼字辈的也各有问题，后继无人喽～”
贺礼熙这些年早听惯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只当外面那些杂碎不存在。
她双手紧紧抱住不到一岁的孩子，双眼定定注视姜迅——
——只要这人一句话，只要姜郡守愿意查，贺家就没法带走她的孩子。
这也是她第一时间来郡守府报案的原因，她在赌，用她和孩子两条命在赌，赌姜郡守愿意要她手里的证据、情报。
“验字迹。”
姜迅吐出三个字，贺礼熙瞬间松了口气，没人比她更明白贺府内里有多烂了，一旦开查，她的好奶奶必死无疑。
“都是奴做的！”竹青猛地自贺老夫人身后走上前，跪伏在地：“大人，书信都是奴仿照老夫人笔迹写的，流产、下毒、逼三小姐嫁人、打张家二老，这些都是奴派人做的。”
贺老夫人气急，上前几步，指着竹青鼻子怒骂：“竹青啊竹青，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气氛一时尴尬不己。
假！太假了！
把派人顶包做得如此假，也就贺家敢。
连围观百姓中一些嘴碎、脑子不灵光的，都看出些不对。
姜迅神色不变，“所以，贺礼熙所言皆属实？”
竹青连连磕头：“是是是。”
姜迅拿起毛笔，漫不经心画下几笔，一张黄纸从案上飘落到竹青额头边，“签字画押罢。”
签名、按手印，轰轰烈烈的行凶案眼看要落幕。
贺礼熙难以置信望着姜迅，“大人？！不是她！是我奶奶，一切都是我奶奶做的啊！”
姜迅颔首，朝贺老夫人笑道：“是竹青假扮你做的，对吗？”
“是，老身清清白白，还望郡守大人明察。”
“竹青收押，明日午后问斩，啊！不！本官刚上任就整日打打杀杀不好，竹青收押，秋后问斩，可行？竹青。”
暗无天日的监狱、馊臭的饭菜、吱吱作响的毒虫硕鼠......
这种日子，还要过几个月，才能解脱。
竹青紧咬下唇，微微侧头，看向贺老夫人，然而，昔日旧主己如仇人，望着她的双眼充满厌恶。
“啊！”竹青一口气没喘上，晕厥在地。
姜迅起身：“贺老夫人请回吧，救命之恩就不用报了，本官喜研医术，对你家中了邪祟的三小姐很感兴趣，三小姐留郡守府暂住。”
闹剧落幕。
玩笑似的开始，又过家家似的结束，毫无章法，全凭姜迅意愿。
贺老夫人在大夫搀扶下走出衙堂，衣袍下双脚肉眼可见地打颤。
在周围百姓鄙夷眼神中，她终于体会到一分贺礼熙多年来遭受的异样眼光，也第一次对贺家己经失势有了实感。
贺礼熙跪在原地，云里雾里，愣愣看着姜迅离堂——我怎么办？
秋竹上前扶起贺礼熙，温声安慰：“别怕，大人不会拿你干什么，以后你跟着我就行。”
贺礼熙双膝早己跪麻，起身时，一个不稳，往右侧倒去。
秋竹伸手去扶，结果因常年节食，气力小，被一同拉了下去。
“啊！”二人齐声惊呼。
顺风眼疾手快，将二人一齐扶稳：“呦吼！美人小心点。”
贺礼熙慌忙掀开襁褓，检查孩子，见孩子没有异样，才稍稍放心，对顺风道谢。
顺风摆摆手，“老变态做事就是奇怪，本帮主都猜不透，你就别想了，照顾好自己，安心奶娃吧。”
呼呼呼——
外面翻天覆地，只有襁褓里的小婴儿在母亲怀里睡得安稳香甜。
贺礼熙莫名安心不少，发自内心感激道：“谢谢你们。”
有人欢喜，有人忧。
衙堂外，何夫人从喧嚣人群中，揪出魂不守舍何大米，扯入暗巷，怒吼：
“何大米，你赔我儿子！”
何大米刚刚站在人群前排，可算把一场烂戏看得清清楚楚，懊悔道：“哎呦喂，夫人，我也不知贺府是虎穴狼巢啊？”
何夫人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大哭：“现在怎么办？你个猪油蒙心的东西！那可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我不管！你给我去找姜郡守！米铺、田地都给山贼，也要换回烩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