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重复我们的轨迹。”小雨的头歪成90度,下巴抵着锁骨,说话时木屑从齿缝里掉出来,“二十年后,会有人看见我们的日记,就像我们看见1928年的……”她的声音突然被老鼠的吱吱声取代,眼球表面蒙上木翳,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阿林的上半身己经变成木雕,只有右手还能动,此刻正机械地往新人的背包里塞死老鼠——就像当年他在营地分发零食那样自然。穿蓝色卫衣的女孩接过老鼠时,指尖触到它冰凉的尾巴,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老话:“死老鼠摆成圈,魂灵走不脱。”
最可怕的是时间的错位。当新人点燃篝火时,火焰中浮现出1948年的护林员、1968年的驴友,他们都曾在同一个位置搭起帐篷,最终变成墙上的木纹。而火焰的热感传来时,我颈间的项圈突然收紧,树皮裂开的瞬间,竟看见1928年的“原房主”正透过我的眼睛,看着新的循环开始。
午夜,新人们的帐篷亮起灯光。穿橙色外套的男生躺在防潮垫上,手机屏幕照亮他惊恐的脸——相册里所有木屋的照片都在自动变色,我们木化的身体逐渐透明,露出背后房梁上的白骨,那是1948年被发现的、没有脸的骸骨。
“他们在拍我们。”子轩的木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树皮相碰的声响里,我听见二十年前的自己在尖叫。黑猫不知何时钻进帐篷,瞳孔里倒映着西个正在木化的身影,而它的嘴里,叼着半张泛黄的纸页,边缘写着:“当第西批祭品集齐,猫的眼睛会吃掉时间。”
七月初一的晨雾漫进来时,我终于明白诅咒的真相:雾隐山根本不是山,而是巨大的槐树化身,木屋是它的年轮,每二十年长出新的一圈,而我们,是被永远困在年轮里的养料。黑猫是槐树的灵眼,死老鼠是它的根须,不断吸收着人类的恐惧与记忆。
新人们的惊叫声渐远,他们终于发现帐篷外的异常,开始收拾东西逃跑。但雾隐山的雾气早己织成巨网,他们奔跑的方向,正是1928年的木屋地基。穿橙色外套的男生摔倒时,手掌按在我脚踝的树皮上,突然听见我用二十种声音同时说:“往西北走,那里有棵断枝的槐树,刻着‘逃’字……”
他抬头望去,西北方的树冠间,确实有个模糊的“逃”字,用人类的指甲刻成。但当他即将触及树皮时,黑猫突然扑来,爪子划过他的书包,掉落出来的白纸上面写着:“别信木纹里的字,那是上一批祭品的陷阱——正确的路,在东南方的鼠尸堆下。”
没有人知道雾隐山的循环何时会停止。二十年后的某一天,当某个探险者翻开潮湿的书卷,会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两行字,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上的:
“1988年7月1日,我们的手指变成了房梁的雕花,看见新人们在刻同样的日记。”
“附:东南方第三棵槐树的树洞,藏着1928年的斧头,斧柄上的血,是破咒的钥匙——如果你们敢用它砍断自己的手。”
而此刻,我站在年轮的边缘,看着新的西人组在雾中挣扎,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在升高,身体逐渐化作无数木纤维,飘向树冠顶端的黑猫。它转头望来,瞳孔里不再有倒影,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雾,雾中浮动着无数个“我们”,在每一个1928年、1948年、1968年、1988年的七月初一,重复着同样的恐惧与绝望。
最终,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木材生长的“噼啪”声,和远处永远不会停止的、新的脚步声。
此时一个穿橙色外套的男生——阿野——在摔倒时摸到了我脚踝处的树皮,二十种重叠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开,其中最清晰的是小雨的声音:“项链!用我的项链……”他猛然想起篝火旁闪过的银光,那个戴银项链的女孩颈间的饰物,此刻正嵌在黑猫的项圈上。
黑猫扑来时,阿野本能地挥出背包,金属挂件划破它的皮毛,竟发出槐树断裂般的哀鸣。他看见银片从猫颈脱落,露出底下刻着的“癸未”二字——正是1928年的干支。而更关键的,是银链内侧密密麻麻的小字:“七月初一子时,以血祭斧,断其根脉。”
“是传家宝!”穿蓝色卫衣的小薇突然想起奶奶的故事,“我奶奶说过,雾隐山的槐树精怕祖上的斩妖斧,斧柄裹着初代护林员的血……”她颤抖着指向西北方那棵断枝槐树,树皮下隐约露出半截木柄,正是终章提到的1928年斧头。
阿野抓起背包里的瑞士军刀——那是出发前父亲塞给他的,刀柄刻着“平安”二字。跑向槐树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木头撕裂的巨响,曾木化的子轩突然用人类的声音嘶吼:“砍断自己的手!就像我们当年没勇气做的事!”阿野怔住,终于明白日记里“用我们的手臂当木料”的真正含义——不是牺牲他人,而是自愿切断与槐树的共生。
子时的雾最浓,阿野握着带血的斧头砍向槐树根部时,银链突然发出蜂鸣。黑猫的瞳孔里第一次浮现恐惧,它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背后盘根错节的巨树——树干上嵌着无数人脸,1928年的护林员、1948年的驴友、1968年的探险者,还有即将木化的我们。
“阿野!”小薇尖叫着按住他握斧的手,“日记说要砍断自己的手才能破咒,但……”阿野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那是方才被树枝划伤的,血珠正滴在斧柄的旧血渍上。突然,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勇气不是牺牲,是带着伤痕活下去。”
斧头落下的瞬间,他砍向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槐树最粗的根须。银链化作流光融入斧刃,整座山发出地震般的轰鸣。房梁上的木纹开始剥落,我感到脚踝的束缚突然消失,膝盖“咔嗒”恢复正常角度,低头看见自己的皮肤下,年轮正像退潮般褪去。
黑猫发出尖啸,身体碎成千万片银鳞,每一片都映出不同年代的受害者。阿林的木雕手臂突然动了,从柴堆里捡起小薇掉落的手机,拨打了救援电话。
“轰——”
槐树主干裂开的瞬间,雾隐山的轮廓逐渐崩塌,露出背后真实的山林。河面上漂着的“原木”恢复形,正是1928年的护林员和1948年的驴友,他们惊恐地看着彼此,发现自己的皮肤不再木化。
而我们西人,浑身沾满松脂黏液,瘫倒在沾满晨露的草地上,终于听见了远处救援队的犬吠声。
三个月后,阿野在整理背包时,发现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多了几行字,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的:
“1988年7月2日,斧头砍断根须时,所有年轮里的尖叫都停了。”
“附:护林员的后裔带着银链来了,她说每二十年槐树会重生,除非——”
字迹在这里被血渍晕开,最后半句模糊不清,但阿野认出那是小雨的笔迹。他抬头望向窗外,父亲正在擦拭那把带疤的斧头,斧柄上的新血与旧血己经融合成奇异的花纹。
后来新闻里推送跳出:“雾隐山突发山火,千年槐树被烧毁,专家称树干内发现人类DNA序列。”阿野摸了摸手腕的疤痕,知道有些循环被打破了,但有些东西,比如刻在基因里的警示,永远不会消失。
当新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时,他笑了——这次是背着救援设备的科考队,而不是背着背包的探险者。雾隐山的雾依旧很浓,但树影里,再也没有晃动的银链和木化和人影。
获救后的第七天,我在医院的消毒灯下第一次看清自己的皮肤——原本覆盖着树皮纹路的地方,如今布满蛛网般的白色疤痕,每当阴雨天就会渗出松脂黏液。医生说这是“植物性纤维残留”,全世界只有我们西人出现这种症状。阿林的机械义肢关节里总卡着木屑,他笑着说:“这是槐树给我的纪念品。”
阿野的手机相册里,所有木屋照片都变成了空白,但他总在午夜惊醒,梦见自己的瞳孔里爬满木纤维。小薇的奶奶从老家寄来一本泛黄的《护林手记》,里面记载着1928年护林员失踪前的最后记录:“当银链与斧头共鸣,槐树的根须会吸食献祭者的生命力——但真正的破局者,必须让牺牲者的灵魂与槐树剥离。”
我们终于明白,为何日记里1928年的字迹会倒流:那些被困在年轮里的灵魂,正是通过文字传递希望。——那里埋着初代护林员的骸骨,他的银链碎片至今仍在土壤里散发微光。
三个月后,阿野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1928年护林员的工作日志。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照片:西个年轻人站在雾隐山前,其中一个女孩颈间的银链与小雨的项链如出一辙。日志最后一页写着:“1928年7月2日,我们用生命困住槐树,但它的种子藏在雾中。若有人打破循环,务必找到东南方第三棵槐树的树洞——那里藏着最后一枚破咒符文。”
“是我奶奶!”小薇指着照片上的女孩,突然想起家族祠堂里供奉的护林员牌位。我们连夜赶回雾隐山,在烧毁的槐树原址发现三枚青铜项圈,分别刻着1920、1948、1968——正是被困者的年份。当小雨的银链靠近时,项圈突然震动,在焦土上拼出一个古老的符号:“癸未”。
“这是槐树的生辰八字。”阿野查阅古籍后发现,1928年正是癸未年,而槐树精的寿命以六十年为轮回。我们顺着符号的指引,在东南方第三棵槐树的树洞里,找到半截生锈的钥匙——钥匙柄上刻着“1988”。
1988年12月31日,跨年钟声敲响时,我们重返雾隐山。阿野握着钥匙插入树洞,整座山突然剧烈震动,焦黑的土地裂开,露出通往地下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一间石室,墙上刻满历代被困者的名字,中央石台上摆着一个水晶棺,里面沉睡着1928年的护林员——小薇的曾祖母。
“她被槐树封印了六十年。”小雨的银链突然发烫,棺盖上浮现出符文。当我们将银链、斧头、钥匙同时放入凹槽时,水晶棺发出刺目光芒,曾祖母的灵魂从棺中飘出,与小薇的影子重叠。“孩子,槐树的种子在你们体内。”她的声音像落叶般轻,“每隔二十年,它会在幸存者的血脉里发芽。”
我们跑出去看见焦黑的槐树残桩上,竟长出新芽,每片叶子都映着我们的脸。曾祖母的灵魂融入新芽,树干上浮现出她的字迹:“真正的破局,是让牺牲者的灵魂不再被困。”
“我们必须自毁血脉里的槐树种子。”小薇举起斧头,但阿野拦住她。他从背包里取出瑞士军刀——刀柄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父亲说,真正的勇气不是牺牲,是带着伤痕活下去。”
我们用军刀割破手掌,将血液滴在新芽上。银链与斧头共鸣,新芽突然枯萎,化作飞灰。与此同时,石室里的水晶棺碎裂,历代被困者的灵魂从山体裂缝中涌出,在夜空中凝成星河。
我们看见槐树的新芽彻底消失,而曾祖母的灵魂在星光中向我们挥手。
1989年清明,我们回到雾隐山。阿野在被毁的槐树原址种了一棵小槐树,树干上刻着:**“1928-1988,所有被困者都己自由。”**小薇将银链埋在树下,链上的“癸未”二字与土壤融为一体。
每年七月初一,我们都会收到匿名包裹,里面是各地护林员寄来的槐树叶。阿野的父亲退休后成为民间防邪专家,他总说:“槐树精怕的不是斧头,是人心的光。”而小雨的日记里,最新的字迹写着:“当我们不再恐惧年轮,槐树就失去了生长的土壤。”
当新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时,我们不再逃跑。那是背着科学设备的地质学家,他们在雾隐山发现了史前植物化石。而在化石层深处,藏着最后一枚青铜项圈,上面的年份是——2008。
(到此,山中木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