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的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湿漉漉、冷冰冰。
雨水在柏油路上汇成浑浊的溪流,倒映着破碎的霓虹,像一幅被粗暴涂抹的印象派油画。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城市尘埃混合的腥冷气息,沉重地压在胸口。
椎名立希蜷缩在自己房间的阴影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那片湿冷的、令人窒息的世界。
Crychic崩塌的碎片,祥子绝望的眼神,睦冰冷的宣言,灯无声的崩溃,还有……雪村悠真那可恶的、沉默的侧影,如同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她紧绷的神经。
愤怒的余烬在胸腔里闷烧,灼烧着每一寸理智,但更深处是冰冷的茫然和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弃的、尖锐的痛楚。
楼下信箱顶那束新放的铃兰,洁白的花瓣在昏暗中仿佛带着无声的嘲讽,更像一把撒在伤口上的盐。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和厚重心防的、不容忽视的固执。
不是急促的鼓点,也不是悠真惯常轻叩的节奏,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用尽所有决心凝聚而成的叩击。
立希猛地一颤,像受惊的猫。紫眸瞬间瞪大,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是他?他怎么敢上来?!
“笃、笃、笃。”
又是三声。
比刚才更清晰,也更坚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沉重感,敲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在她紧绷到极限的心弦上。
立希咬紧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想开门!不想看见那张可恶的、永远沉静的脸!
不想听他任何可能出现的、轻飘飘的辩解或者更令人火大的沉默!
她猛地拉起被子蒙住头,试图将那声音隔绝在外。
然而,那固执的敲门声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棉絮,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时间在死寂和敲门声的间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哗啦啦地冲刷着世界,也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防线。
终于,敲门声停了。
立希屏住呼吸,被子下的身体僵硬。
走了?他终于放弃了?一股说不清是解脱还是更深的空落瞬间攫住了她。
然而,预想中的离去脚步声并未响起。
门外,陷入了一片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雨水敲打窗棂的单调声响,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这份沉默比敲门声更可怕,它像一个无形的漩涡,吞噬着立希仅存的抗拒。
她能“感觉”到,他还在那里。
隔着这扇薄薄的门板,像一座沉默的山,固执地伫立在暴风雨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
立希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门边。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脚心传来寒意,让她微微打了个哆嗦。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
雪村悠真就站在那里,浑身湿透。
深色的头发被雨水彻底打湿,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发梢还在不断滴落冰冷的水珠,在他脚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单薄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略显单薄却挺首的肩背线条。
他没有打伞,那个熟悉的帆布吉他包斜挎在身后,同样被雨水浸透,显得沉重不堪。
侧袋上那个小小的、黑白分明的熊猫挂件,绒毛被雨水打湿,蔫蔫地贴着帆布,圆溜溜的黑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带着一种无声的、湿漉漉的狼狈。
他微微低着头,额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
水珠顺着他优越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同样湿透的身上。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显然是在雨里站了很久,或者跑了一段不短的路。
走廊惨白的灯光落在他湿透的身影上,勾勒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绝感。
他不再是那个沉静观察世界的画家,不再是那个在音乐中游刃有余的吉他手,而是一个被雨水和沉重心事彻底浸透的、狼狈不堪的少年。
立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那滔天的怒火、尖锐的怨怼,在看到这幅景象的瞬间,仿佛被兜头浇下的冰雨冻结,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声的哽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他,紫眸中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巨大冲击力撕开的裂缝。
悠真缓缓抬起头。
水珠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滚落,像冰冷的泪。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红宝石眼眸,此刻清晰地暴露在立希的目光下。
里面翻涌着立希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深重的疲惫如同沉船坠入海底的阴影,刻骨的自责像锋利的刻刀留下的沟壑,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如同被撕裂的画布边缘,狰狞而清晰。
他的目光不再是穿透表象的“看见”,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祈求的穿透力,首首望进立希翻腾的紫瞳深处。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你的愤怒,你的痛苦,你的被背叛感。”
“我知道!”
“我知道你恨我什么。恨我的沉默,恨我的旁观,恨我在你最需要时像个懦夫。”
“对不起!”
这无声的歉意比任何语言都沉重。
“立希……”他的声音终于响起。
沙哑、低沉,带着长时间沉默后的艰涩和雨水浸泡后的冰冷,像生锈的琴弦被强行拨动,每一个音节都摩擦着空气,也摩擦着两人之间紧绷的、冰冷的隔膜。
“我……不能再沉默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它像一把沉重的钥匙,带着锈迹和冰冷的雨水气息,终于插入了那扇紧闭的心门锁孔。不是道歉的终结,而是沟通的、忏悔的、试图穿越这场冰冷暴雨的——开始。
他打破了那维持了太久、也伤害了太久的沉默壁垒,将自己最狼狈、最沉重、最真实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