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御书房的沉寂中悄然流逝。
更漏里的细沙无声滑落,铜壶滴答,记录着这帝国心脏沉重而压抑的跳动。
萧珩终于批阅完最后一本加急奏折,搁下朱笔,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北境的战事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沈怀安刚离京几日,前方传回的便尽是些令人焦头烂额的困境。
他站起身,准备踱步到北境舆图前,再仔细推敲一下贺兰山口一带的地形和可能的应对。
刚离开御案,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那张巨大的舆图,寻找着贺兰山口的标记。
突然!
他迈出的脚步猛地顿住!
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那双深不见底、饱经风霜的帝王之眸,瞬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舆图的一角
——贺兰山支脉,“鹰回谷”入口附近!
在那里,本该是标注着复杂等高线、代表陡峭山壁和狭窄通道的军事地形图上,
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突兀、极其刺眼的……墨团?!
不!不是墨团!
萧珩的瞳孔骤然收缩!以他惊人的目力,瞬间看清了那墨团的真容!
那是一只……画得极其传神、甚至带着点顽劣生气的——王八!
圆滚滚的龟壳,短小的西肢,昂着的脑袋,尤其是那两只……叉着腰的爪子?!
那姿态,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嚣张和嘲讽?!
仿佛在嘲笑这肃杀的军国大事,嘲笑他案头堆积如山的困境!
这……这混账东西!
一股暴虐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萧珩的头顶!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
又是王八!
上次是在奏折上画王八羞辱朝臣!
这次!这次竟敢在关乎国运、关乎数万将士生死的北境军事地图上画王八?!
还是在标注着险要关隘的位置!
这己经不是惫懒愚蠢!
这是赤裸裸的、大逆不道的亵渎!
是对前线浴血将士的侮辱!
是对他萧珩皇权的极端藐视!
萧珩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射向小几后那个罪魁祸首!
林昭还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嘴角可疑地亮晶晶的,甚至还砸吧了一下嘴,发出一点细微的呓语,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跳了一曲最嚣张的死亡探戈。
萧珩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破腔而出!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己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上!
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几乎失控的神经。就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秒——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那只地图上的王八吸引了过去。
或者说,是被王八所在的那个极其精准的位置吸引了。
鹰回谷!
贺兰山支脉的一处咽喉要道!
地形图标注得清清楚楚:两侧峭壁陡立,谷道狭窄曲折,最宽处不过数丈,是典型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
也是从侧翼迂回,威胁贺兰山口粮道和雁门关后方的必经之路!
沈怀安最新的军报里提到过,狄虏精骑袭扰贺兰山口粮草营地,来去如风,依托复杂地形难以追击……
他们依托的,很可能就是这种类似鹰回谷的地形!
而鹰回谷本身,因其险峻,守军兵力部署相对薄弱,主要依靠地形之利……
如果……如果狄虏主力,不是像沈怀安预判的那样,主攻雁门关正面,
而是利用其骑兵的机动性,分兵一支精锐,冒险穿越贺兰山支脉,
从鹰回谷这样的险隘奇袭而出,首插贺兰山口粮道,甚至……威胁雁门关的后方?!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萧珩的脑海!瞬间浇灭了他大半的怒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惊悚!
地图上那只叉着腰、显得极其碍眼的王八,此刻在萧珩眼中,仿佛不再是一个顽劣的涂鸦,而是一个极其精准、极其恶毒的——预言!
一个指向潜在致命威胁的、血淋淋的箭头!
它所在的位置,正是整个北境防线侧后方,一处可能被敌人利用、可能带来毁灭性后果的致命软肋!
一个被常规军报、被前线将领可能因为惯性思维而忽略的、灯下黑般的战术盲点!
冷汗,瞬间浸透了萧珩的里衣。
他死死盯着那个位置,盯着那只叉腰的王八,
眼神变幻不定,震惊、后怕、杀意、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
“唔……”
趴在桌上的林昭似乎被那如有实质的、冰冷的杀意惊扰,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慢悠悠地抬起了头。
她睡眼惺忪,茫然地揉了揉眼睛,脸上还带着压出的红印子。
视线模糊地聚焦,首先看到的是萧珩那张近在咫尺、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以及那双死死钉在自己身上的、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睛。
【卧槽!暴君爹怎么站这儿了?!脸色这么难看?谁又惹他了?】
林昭一个激灵,残留的睡意瞬间吓飞了一半。
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行礼,手却按在了摊开的舆图上。
入手冰凉滑腻……嗯?好像……有点不对劲?
林昭迟钝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掌按着的地方。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只位于“鹰回谷”入口、叉着腰、神气活现、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小王八!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林昭脑子里炸开!
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她脸上的红印子瞬间被死灰般的惨白取代,浑身僵硬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她刚才……迷迷糊糊……在……在北境军事地图上……
在标注着险要关隘的位置……画了只……王八?!
还是叉着腰的?!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神仙也救不了了!
林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后脊疯狂涌出,瞬间打湿了内衫。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惊恐万分地看着萧珩,看着那只地图上的王八,
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御书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到了冰点。
只有那只叉腰的小王八,在烛光下,对着面无人色的林昭和眼神晦暗难明的帝王,无声地散发着嚣张又诡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