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暂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和楼下食客的谈笑声。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胡桃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几人身上转,显然在琢磨着怎么撬开这几个“闷葫芦”的嘴。三月七憋不住话,凑近尘寰小声道:“阿尘姐姐,那个杏仁豆腐是甜的吗?你喜欢吃甜的?”
尘寰的目光依旧落在空碗上,仿佛没听见。
星期日轻轻放下自己一口未动的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嗒”声。他看向胡桃,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胡堂主盛情,令人感佩。不过,在享用美食之前,不知堂主能否为我们解惑一二?”他手杖的尖端在光洁的地板上极其轻微地划过一个微小的几何图形,“关于今日清晨,天衡山北麓,归离原方向的天降异象…总务司似乎颇为重视?”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节奏,如同在演奏一首精密的序曲。
胡桃眼睛一亮,来了兴趣:“哎?你们也听说了?消息传得挺快嘛!”她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可不是嘛!凝光大人派了好几队千岩军过去,把那边围得跟铁桶似的!说是天上掉下来个老大老大的铁疙瘩,银光闪闪,还冒着烟!砸坏了好大一片地呢!啧啧,那动静,怕是轻策庄那边都能听见!”
星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看向星期日。三月七也竖起了耳朵。
星期日秩序金的右眼中,分析的光芒快速流转:“哦?银色的巨物…冒烟…听起来像是某种…飞行载具的迫降?总务司可曾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或者…残骸?”他引导着话题。
“残骸?”胡桃撇撇嘴,晃了晃脑袋,帽后的薄纱也跟着飘动,“听我派去打听消息的仪倌回来说,屁都没有!千岩军把地皮都快翻过来啦,除了一个大坑和一些压坏的草,啥玩意儿都没找到!连块铁皮渣子都没捡着!”她摊了摊手,表情有点失望,“你说怪不怪?那么大个东西,总不能是掉下来又自己长腿跑了吧?”
“什么都没有?”三月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能啊!我们明明……”她的话被星在桌下轻轻碰了一下胳膊打断了。星对她微微摇头。
星期日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丝掌控全局的从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毫无痕迹?”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探究的冷意,“这倒是…出人意料。莫非…是某种特殊的能量消散方式?或是…被外力刻意抹除了?”
“谁知道呢!”胡桃耸耸肩,拿起一块桌上的杏仁酥,咔嚓咬了一口,“总务司那帮人现在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猜是仙家手段,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嘛!不过甘雨姐姐刚才来我们堂里送文件时,我顺嘴问了一句,她说留云借风真君他们也很震惊,不像是仙家干的。”
“哦?”星期日异色瞳中的光芒闪烁得更快,“连此地的…‘仙家’也感到意外?”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旁边依旧沉默如雕塑的尘寰。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跑堂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鱼贯而入。浓郁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冲淡了刚才略显凝重的气氛。
“菜来喽——!客官慢用!”伙计麻利地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上桌面。金丝虾球炸得金黄酥脆,松鼠鳜鱼淋着红亮的糖醋汁,扣三丝刀工精细如花,水晶狮子头在碧绿的菜心中颤巍巍,砂锅里炖着的腌笃鲜更是散发着令人垂涎的浓郁肉香与春笋清香。
“哇!好香!”三月七的注意力立刻被美食吸引,暂时忘了刚才的疑惑,拿起筷子跃跃欲试。星也默默拿起了筷子,目光锁定了那盘看起来最“扎实”的狮子头。
胡桃得意地招呼:“别愣着呀!开动开动!尝尝我们璃月的手艺!保证让你们把什么天降铁疙瘩都忘光光!”
伙计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碗洁白如玉、盛在青花小碗里的冰镇杏仁豆腐,上面还点缀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和一小簇金黄的桂花。他恭敬地将这碗甜品放在了尘寰面前。
“阿尘姐姐,快尝尝这个!冰冰凉凉,甜甜的!”三月七热情地催促。
尘寰的目光,终于从那空碗上移开,落在了面前这碗精致的杏仁豆腐上。白玉般的膏体在青瓷碗中微微颤动,散发着清甜的杏仁香气和桂花的芬芳。这寻常的人间甜品,此刻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
她伸出右手,纤细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握住了碗边温润的青花瓷。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电流。她另一只手拿起小巧的白瓷汤匙,动作带着一种与她周身淡漠气质不符的、近乎本能的熟稔。
汤匙舀起一小块颤巍巍的杏仁豆腐,送向唇边。
就在那清甜冰凉即将触及舌尖的刹那——
琉璃金的左瞳深处,那些刚刚因神像而剧烈激荡、尚未完全平息的尘沙光点,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再次疯狂地旋转起来!无数破碎的、模糊的画面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冲击着她的意识!
不再是恢弘的战场或盟约的金光。
是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在铺着素雅桌布的圆桌上。
是面前同样一碗洁白如玉、点缀着桂花的杏仁豆腐。
是对面,那人执着青玉酒盏的修长手指,和那双沉淀着琥珀色暖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笑意的眼眸。
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无数时光的尘埃,在她灵魂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耳语:
“此物清甜,性平,正合汝此刻心绪浮杂。慢些用,莫急。”
“当啷!”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响起!
尘寰手中的白瓷汤匙脱手而落,在青石地板上摔得粉碎!
她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玄黑的长袍下摆无风自动!琉璃金与虚无黑的异色双瞳骤然收缩到极致!左瞳中的尘沙光点如同沸腾的熔岩,右瞳的虚无之黑则剧烈地波动着,仿佛要吞噬一切!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磅礴的威压瞬间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桌上的杯盏碗碟发出细微的嗡鸣,窗外的市声仿佛瞬间被抽离!三月七被吓得筷子都掉了,惊恐地看着尘寰。星瞬间握紧了棒球棍,身体绷紧如弓!星期日猛地站起,秩序金右眼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手杖瞬间横在身前,周身浮现出细密的金色几何符文,形成一层薄薄的防御力场,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胡桃也惊得跳了起来,手中的杏仁酥掉在桌上:“阿尘姐姐?!你怎么了?”
“……”
尘寰急促地喘息着,虽然那喘息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死死地闭着眼睛,纤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那枚戴在左腕的岩元素晶石手链,在衣袖下滚烫得如同烙铁,一股股温暖却带着沉重悲伤的力量汹涌地冲击着她,与体内翻腾的虚无之力激烈地碰撞、撕扯。
“归…离…”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音节,带着跨越了漫长时光也无法磨灭的刻骨铭心,从她紧咬的唇齿间艰难地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