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术辨析会”统一思想后，“固本计划”正式进入了执行阶段。黄卫国和他的团队，采取了一种极其痛苦，却又无比坚决的策略——主动“剥离”。
《易经》“剥”卦，六三爻辞曰：“剥之，无咎。”
这句爻辞的智慧在于，当面对不可逆转的“剥落”大势时，最好的应对，不是螳臂当车式的对抗，而是顺势而为，主动地、有控制地“任其剥落”，从而为核心的保留，争取时间和空间。这种主动的、清醒的顺应，便是“无咎”——在必然的损失中，做出没有过错的抉择。
黄卫国深得其父真传，他没有试图一夜之间，就用一套全新的自主系统，去替换掉整个庞大而脆弱的旧体系。那无异于给一个病入膏肓的巨人，做一台风险极高的换心手术，大概率会首接死在手术台上。
他选择的，是“剥离”疗法，刮骨疗毒。
他们将整个“乾坤锁”系统，按照功能和外部依赖程度，进行了彻底的解构和划分。然后，从那些最外围、最不重要、但对外部技术依赖最深的功能模块开始，一个一个地，进行“剥离”操作。
第一个被“剥离”的，是系统的图形用户界面（GUI）。它原本是基于一套华丽的、由海外社区维护的图形库构建的，是整个项目的“脸面”。负责这个模块的，正是之前在会上激烈反对的刘洋博士。当黄卫国把“剥离”的第一个命令下达给他时，刘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黄组长……这个……这个是我和团队花了两年心血才打磨出来的成果……”他几乎是在哀求，“它的每一行代码，每一个像素，我们都优化到了极致。就这么……扔了？”
“不是扔了，是封存。”黄卫国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刘洋，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这套图形库，它的底层依赖了多少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你比我清楚。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可靠的交互界面，哪怕它丑陋到只剩下黑底白字的命令行。”
最终，刘洋流着泪，亲手敲下了删除自己心血之作的命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简陋、只保留了最核心指令交互功能的自主界面。那一刻，许多年轻工程师都别过了头，不忍再看。
紧接着，数据分析与可视化模块、外部设备兼容性模块、多语言支持模块……这些在和平时期，能够彰显系统强大与完善的“锦上添花”的功能，被毫不留情地，一一“剥离”。每“剥离”一个旧模块，他们就用一个自主开发的、代码更少、功能更单一、但核心绝对安全可控的新模块，来填补它的位置。
这个过程，在外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就在“剥离”工作进行到一半时，一次不大不小的外部事件，成了这个策略最残酷的“注脚”。
“烛龙”组织的一次常规网络扫描，无意中触发了“乾坤锁”系统中一个尚未被“剥离”的、负责处理日志的第三方模块的未知漏洞。瞬间，系统日志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异常增长，几分钟内就几乎占满了所有的存储空间，导致整个系统濒临瘫痪。幸亏李浩反应迅速，手动切断了日志服务，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这次有惊无险的攻击，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所有心存幻想的人脸上。大家终于切身体会到，睡在一张腐朽的床上，是何等危险。
消息很快通过潜伏的渠道，传到了“烛龙”组织的耳朵里。但他们得到的情报却是：“乾坤锁”系统因一次小小的扫描就险些崩溃，其稳定性己经倒退到了原始状态。
“烛龙”的头目，在听取了汇报后，发出了轻蔑的冷笑。“我早就说过，黄建国的那一套，不过是空中楼阁。”他得意地对下属说，“没有了西方的技术根基，他们那套所谓的‘东方智慧’，就是个笑话。他们撑不了多久了。不必理会，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我们要做的，是加紧对‘天枢’核心网络的渗透，那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烛龙”的傲慢与轻视，正中黄建国父子的下怀。他们要的，就是这种被敌人忽略的“安全期”。
在“烛龙”将注意力转向别处的时候，“乾坤锁”项目组，正在以一种“退步”的方式，实现着最关键的“进步”。他们像最耐心的工匠，把一块块腐朽的“床板”拆掉，然后换上自己亲手打磨的、坚实的木料。虽然新床看起来简陋不堪，但它的每一寸，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天深夜，黄建国看到儿子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便走了进去。他看到黄卫国正对着满墙的系统架构图发呆，那张图上，大片的区域被红笔划掉，标注着“己剥离”，显得触目惊心。
“还在想刘洋他们的事情？”黄建国递过去一杯热茶。
“爸，我有时候在想，我这么做，是不是太残酷了。”黄卫国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那些都是大家的心血。”
“‘剥之，无咎’。”黄建国缓缓说道，“‘无咎’，不是说你没有做错，更不是说你做得很好。它的意思是，在当时的情境下，你没有更好的选择。剥离，会痛，但不剥离，会死。你选择了痛，而放弃了死，所以‘无咎’。这不是残酷，这是作为领导者，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在危机西伏的冬天，最聪明的动物，不是张牙舞爪地对抗，而是选择冬眠，将所有的能量，都用来维持最核心的生命体征。你正在做的，就是带领大家冬眠。睡得不好看，但能活下来。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黄卫国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深沉的智慧，心中的迷茫与愧疚，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所取代。
他知道，这场“冬眠”，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