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账簿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程默蹲在废弃戏班的库房里,手指抚过泛黄的账本。霉味混着某种陈年的脂粉香,在昏暗的光线里浮动。账簿翻到民国三十七年七月的那页,一行朱砂小字格外刺目:
"程府包场七日,演《目连救母》,赏银二十两。"
落款下方,按着七个血指印,最小的那个只有黄豆大小。
"这戏班当年可是红极一时。"带路的老村长咳嗽着,手电光扫过结满蛛网的戏台,"后来班主暴毙,名角儿一个接一个失踪,就荒废了..."
程默的视线落在戏台两侧的对联上。
"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横批"因果轮回"的"轮"字,被人用利器狠狠划花了。
2
后台的化妆镜碎了大半,残余的镜片上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程默拉开一个褪色的胭脂盒,里面蜷缩着几只干瘪的蜘蛛,尸体排列成诡异的北斗七星状。
"你小时候来过这儿。"老村长突然说,"那年你六岁,发了好几天高烧..."
程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他似乎确实见过这个戏台——
灯笼是惨白的,台上的人穿着艳丽的戏服,水袖甩起来像招魂的幡。而梁上...梁上吊着...
"啊!"
老村长的惊叫打断了他的回忆。手电筒滚落在地,光束乱晃间,程默看见戏台正中摆着七个纸人,每个都穿着不同颜色的戏服,脸上画着夸张的油彩。
最前排的旦角纸人手里,捧着一枚熟悉的铜铃。
3
纸人在他们靠近的瞬间自燃。
没有明火,没有烟,七个纸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化为灰白的余烬。火舌舔过的轨迹异常精准,最终在台板上留下一行焦黑的字:
"以戏酬神,以人代戏"
程默弯腰拾起铜铃,铃舌撞击铃壁,发出沉闷的"咚"声。
戏台顶棚突然传来"咯吱"的异响。
抬头望去,横梁上垂着七条褪色的红绸,每条末端都系着个小小的、人形的结。
那不是结。
是绞索的绳套。
4
"《目连救母》是渡亡戏。"
神婆的烟锅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她翻出一本发黄的戏折子,指着其中一页:
"演到'夜叉捉母'那折,戏班子要真抓个活人上台,假装扔进油锅..."
程默盯着铜铃内侧新浮现的刻痕——七个正字变成了八个。
"不是假装。"神婆的独眼里闪着诡异的光,"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半,程家老太爷真往油锅里扔了个活人。"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她缺了门牙的嘴:
"就是程门吴氏。"
5
当夜,程默梦见自己回到了六岁。
戏台上灯火通明,青衣的旦角甩着水袖唱:"十八层地狱层层开——"
鼓点越来越急,台下的看客们突然齐刷刷转头——
每张脸都是程默认识的村民,但他们的眼睛全都没有瞳孔。
"快跑!"有人在他耳边尖叫。
小程默抬头,看见梁上吊着七个穿戏服的女人,她们的手齐刷刷指向后台。
那里摆着口真的大油锅,沸腾的油花里,浮着一枚铜铃。
6
程默惊醒时,嘴里全是铁锈味。
西厢房的缝纫机又在自己运作,这次缝的是件戏服。鲜红的水袖铺了满地,袖口内衬绣着八个小小的名字。
最后一个赫然是:
"程默"
而铜铃不知何时己挂在老槐树的枝头,铃舌上的婴孩指骨,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