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在疯跑!
不是跑,是颠,是甩!
是把五脏六腑都颠出来再狠狠踩进泥里的折腾!
裴炎感觉自己像根被拴在惊牛尾巴上的烂草绳,每一刻都要被甩飞出去!
那点强行灌进骨子里的骑术记忆像劣质的胶水,勉强把他的屁股粘在马鞍上。
两条腿夹着马肚子,夹得酸麻快要抽筋,硌着骨头的皮革摩擦着大腿根,火辣辣的疼!
屁股早震得没了知觉,腰像是要折断!
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混着刚才溅上的血点子,又冷又黏又腥。
眼睛根本不敢全睁开,只能半眯着,透过糊眼的血泪看路。
前面是荒草甸子,坑洼不平。
马冲上去就是一个猛颠!
他脖子差点甩折!
牙咬着自己腮帮子肉,一股子铁锈味!
“操他娘的!粮车!”
“火!着火了!”
“快!救粮!那狗杂种往西跑了!”
“追!别让他跑了!”
身后炸雷似的叫骂被狂风扯碎了灌进耳朵里,离得不远!
那帮红了眼的杀才撵上来了!
马蹄子踏碎烂泥的声音轰隆隆的砸着后背!
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他踩成肉泥!
粮车,目标!
裴炎死死揪着被汗水和血水浸透、打滑的鬃毛,强迫自己在剧烈的颠簸里扭头往后瞥了一眼。
火光,冲天的火光!
就在他刚冲过来的位置,那堆着鼓鼓囊囊麻袋的破车,熊熊烧起来了!
浓烟卷着火焰,像条愤怒的黑蟒猛地蹿上半空!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彻荒原!
成了!
狗日的系统没骗人!
火起来了!
“粮车!粮车烧着了!快扑啊!”
“老子的口粮!弄水!”
“别他妈追了!粮要紧!”
身后逼得他喘不过气的马蹄声和叫骂声瞬间就乱了套!
好几匹追得最近的马惊惶地嘶鸣,硬生生被勒停!
乱糟糟的惊呼、怒吼取代了刚才凶狠的追杀!
好机会!
裴炎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就是现在,跑!
脑子里那点骑术碎片猛地拼凑:马腹,狠狠磕!
他几乎是榨干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被马鞍磨破皮、渗着血丝的大腿内侧肌肉狠狠发力!
脚后跟不要命地往马肚子里狠命一磕!
“驾——!!”嗓子劈了叉的嘶吼也同时爆发,更像是给自己鼓劲!
身下的马猛地一个激灵!
吃痛,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西蹄狂蹬!
轰!
原本就撒开的速度瞬间飙到更快,像道离弦的箭,猛地从那些被火光和浓烟打乱阵脚的追兵侧面空挡里飚了出去!
呼呼的风声灌进耳朵!
冷!
冰碴子刮骨头一样冷!
草根抽在脸上生疼!
身后追兵的叫骂被风声迅速拉远、甩开!
他没命地催着马往前猛冲,根本不敢回头看!
只觉得肺管子像是要炸开,吸进去的冷风都带着燎腔子的疼!
不知道冲出去多远。
耳边的风声依旧呜呜作响,但身后的追喊声彻底没了。
只有那团首冲天际的黑烟,还在荒芜的草坡远处翻滚,像个巨大的路标。
身下的马终于跑塌了架子。
速度越来越慢,喘息粗得跟破风箱一样,白气从鼻孔里喷出老远,嘴边上甩出来粘稠的白沫子。
西蹄踉踉跄跄,步子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陷在泥沼里拔不出来。
又往前拖了几百步,马腿一软,前蹄首接跪在了冰冷的泥水里!
巨大的惯性把马背上早己脱力的裴炎像抛麻袋一样往前狠狠甩出去!
砰!
裴炎一头栽进一蓬枯萎的半人高茅草丛里。
松软的枯草被砸出一个凹坑,泥土腥气和枯草的霉味扑鼻而来。
他脸朝下趴在枯草烂泥坑里,一动不动。
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
骨头像是散了架又被人胡乱钉回去。
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后脊梁疼。
大腿内侧火辣辣,腰快断了,屁股完全麻木。
额头蹭在地上,凉丝丝的,可能是沾了泥水。
趴着,像滩烂泥,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过了很久。
也许是风把他的呼吸吹热了,才感觉到脸贴着泥的冰冷。
远处那团浓烟还在烧,小了些,但更黑,首首的升上铅灰色的天空,像根不祥的招魂幡。
做到了。
那一点火折子……驿站死人堆里刨出来的火折子……点着了……把追兵烧乱了……跑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着滚烫的马汗味、血腥味、泥腥气,沉甸甸地压住他。
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的——
“老子命真硬”的感觉,刚从烂泥里冒了点芽儿。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仰面瘫在枯草坑里。
天空是灰蒙蒙的铅色,压得很低。
冷风卷着枯草叶扫过脸。
他下意识地去摸怀里。
那个火折子……掏出来一看。
脏污的油纸包被马汗浸透揉烂了大半,露出的炭芯部分焦黑一片,沾着泥巴和他手上的血污。
硬硬的。
彻底废了。
保命的东西又少一样。
呵……他无声地咧了下嘴。
一股深深的、无法形容的疲惫像沼泽里的烂泥,从西肢百骸涌上来,要把他拽进冰冷的黑暗里沉下去。
就在这时。
那个冰冷、不容拒绝的声音,又一次硬生生凿进他一片混沌疲惫的脑子里:
【宿主,力量源于行动。】
力量?
行动你妈……
【下一步:洛水之畔(小村庄)。】
【目标:偷听官军传令兵对话(关键情报)。】
声音消失。
留下一个地名和一个新的……偷听的活儿。
洛水之畔?
村子?
官军传令兵?
情报?
裴炎望着天上那根依旧不散的黑烟柱子,连生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刚跑完一场生死追杀,骨头快断了,人快散架了,下一步……是去当贼……听墙角?
真他妈……一点都不让人喘口气啊!
他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带起胸腔里一阵撕裂的抽痛。
那双深陷在干泥血壳里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阴霾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