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倾盆暴雨的咆哮。豆大的雨点如同机枪子弹,疯狂扫射着玻璃窗,留下扭曲蜿蜒的水痕,将窗外的世界切割成模糊动荡的碎片。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响,仿佛要将天地撕裂!
但林小满的世界,比这窗外的末日景象更加死寂冰冷。
那张带着印刷体冰冷温度的《眼角膜捐献登记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不容抗拒地按在桌面上——按在刚刚被她泪水浸湿又风干的那片小小区域上。
母亲的名字。
那个在记忆中永远温婉、此刻却被印在捐献卡上的名字。
那个毁灭性的日期——车祸发生前一个月。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教导处的冰冷对峙。
周斌狰狞的嘴脸。
宋晓晓质问的回音。
甚至……陈然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额角的淤青、最后那一下冰寒彻骨的触碰……
所有这些嘈杂、混乱、冰冷、灼热的碎片,都被那张薄薄的黄色纸片瞬间吸附、凝固!然后猛地、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贯穿她的灵魂!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开!惨白的电光刹那间照亮了整间教室,也照亮了林小满脸上那片失去所有血色的、彻底的空茫和死寂。她的瞳孔涣散,里面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无尽的、吞噬一切的绝望漩涡。
眼泪……流不出来了。
喉咙里的呜咽……哽在了最深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然后化为冰冷的齑粉。
为了……这个?
他所有看似不经意的靠近、那些令人心慌意乱的“巧合”、图书馆里耐心的讲解、黄昏巷口低沉的“抓紧”、课堂上悄无声息的援手、甚至……那幼稚的纽扣和伞下若有似无的暖意……
一切都是假的?
都只是为了这个?为了这张印着母亲名字和冰冷日期的纸?
因为她是那个登记人的女儿?
所以……他才说“为你而来”?
他看着她脸红心跳、像个傻瓜一样猜来猜去……是不是像在看一场精心设计的、滑稽透顶的闹剧?
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冷漠身影(照片)?那道月牙疤痕?那句“我知道她疼了多久”……
现在想来,每一个“线索”,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冰冷计算!
巨大的被欺骗感、被愚弄的羞愤、以及因母亲死亡被如此冰冷地关联起来的、锥心刺骨的痛苦,如同三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残存的理智!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几乎不似人声的尖啸,终于冲破了死寂的喉咙!林小满猛地抓起桌上那张如同毒药的卡片!用尽全身力气撕扯!揉烂!狠狠地摔在地上!
单薄的纸张在冰冷的地板上翻滚了几圈,沾上灰尘,摊开一团狼狈的黄色褶皱。
还不够!这泄愤般的行为丝毫不能减轻那万分之一的心痛!
她像被激怒又走投无路的困兽,目光扫过桌面!那把沉重的钢尺!那金属冰冷的寒光刺疼了她的眼睛!一个疯狂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裹住她——砸!都砸了!连同这里的一切!连同他留下的所有东西!连同那个把她推向这种冰冷现实的……所谓的“物理课代表”!
林小满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透着一种濒临毁灭的疯狂!她猛地伸出手,抓向那把闪着寒光的钢尺!冰凉的金属触感仿佛给了她一种扭曲的力量感!
就在她举起尺子,目光狰狞地扫向桌面上一切属于陈然的物品——那摞整整齐齐的物理书、那个深色的笔袋、甚至是那个曾让她感到片刻安心的蘑菇图案笔记本时——
“哐当!”
教室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风雨的咆哮声和冰冷的水汽瞬间涌了进来!
一个穿着蓝色校服雨衣的身影堵在门口。雨衣帽子拉得很低,帽檐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珠,看不清脸。湿透的裤脚紧贴着小腿的轮廓。
是陈然!他竟然……又回来了?!
他回来了?回来做什么?!继续他“尽责”的、“为了那张卡”的使命吗?!
林小满的动作僵在半空,举着钢尺的手微微颤抖。她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模糊的、被风雨气息包裹的身影,眼神如同淬毒的冰刀,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无边无际的痛苦!
“滚……”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滚出去……”
陈然站在门口,湿透的雨衣勾勒出清瘦却紧绷的肩背线条。他没有迈进来,只是站在狂风暴雨与教室死寂的交界处。雨水沿着他帽檐滴滴滚落,在他脚边迅速形成一小片水渍。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隔着模糊的水汽和昏暗的光线,林小满仿佛能感觉到他那道穿透雨帽的、冰冷专注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她——锁定了她高高举起、几乎无法负荷那把钢尺的、因极致愤怒而颤抖的手,和她脸上那濒临崩溃的绝望。
就在林小满以为他会开口解释、或者嘲讽、或者继续他那套虚伪的关心时——
陈然动了。
他并没有走进来。
他只是抬起一只手——那只没有受伤的、骨节分明的手。雨水顺着他的袖口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前臂皮肤。
他的动作极其清晰,指向性极强。
手臂首首地抬起,越过门口的空间,精准地指向她——
不是指向她疯狂仇恨的脸。
不是指向她高举着凶器的、颤抖的手。
而是首首地、坚定不移地、指向她的左胸口!
指向那片校服衬衫之下,心脏的位置!
指向那枚被她遗忘了很久、但此刻却因他突兀指向而重新剧烈搏动起来的——那枚深蓝色、画着歪歪扭扭白色闪电符号的塑料纽扣!
他的手指那么用力,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笔首得像一柄出鞘的寒光利剑!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一切伪装和障碍的决绝!
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这个动作。
一个穿透雨幕、穿透愤怒、穿透绝望的——无声的宣告!
他回来了,不是为了那张被揉碎的纸卡。
他指向了这里——她的心口——那个他亲手按下又留下的、属于她却又带着他印记的、唯一的实体“答案”!
林小满举着钢尺的手僵在半空!所有的动作都凝滞了!她眼中的疯狂和仇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被巨大的、难以名状的冲击所取代!她愕然地低下头,视线不受控制地看向自己胸口——那枚蓝塑料纽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如此不起眼,却又如此沉重!
风雨的咆哮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拉远。
教导处?威胁?捐献卡?冰冷的触碰?
所有喧嚣的背景都被强行剥离。
只有那道指着她心口的、湿透的指尖。
只有那颗蓝色纽扣在胸腔的剧烈搏动下,细微而清晰的震颤。
他……在指着它?
为什么……是这里?
就在林小满心神剧震、混乱得无以复加的这千钧一发之际——
门口那个指向她的身影,却如同出现时那般突兀,猛地收回了手!
他没有任何停留,也再没有任何动作或言语。在收回手臂的瞬间,他猛地转过身!
哗——!
深蓝色的雨衣带起一片冰冷的水珠。
他几步就跨入了外面那片狂暴的、完全被雨幕吞噬的黑暗世界!背影顷刻间被浓密的雨帘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门口一片湿漉漉的水渍,和那瞬间被风雨填满的、空洞的门框。
“砰当!”
一声闷响。
林小满手中沉重的钢尺,无力地滑脱,重重砸在桌面上,带倒了一支笔。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胸腔里那颗心脏,因为方才那剧烈的情绪和冲击,如同狂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般狂跳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而那颗被指着的蓝色闪电纽扣,贴在急速起伏的胸口,像一颗烙铁,灼烫着她的皮肤,也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窗外的雷雨更加狂暴。
雨水被风吹得斜斜地打进敞开的门内,冰冷刺骨。
桌上的台灯灯泡闪烁了几下,“呲啦”一声,彻底熄灭。
黑暗瞬间淹没了小小的角落。
只有林小满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不堪重负的狂跳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得如同绝望的鼓点。
她颤抖的手,死死捂住了心口那颗坚硬的纽扣。
为什么……指向这里?
那颗纽扣……究竟是什么?
黑暗中的微光,是冰冷的雨水和绝望的心跳,唯一灼热的烙印,是胸口那枚无法理解的蓝色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