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一时只剩下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轻响。
郑婉清只觉得心头燥热难消，也不知是谢昀方才那场荒唐赌注惹的祸，还是这暖阁里的炭火太旺。她看着杂记中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偏生像活了过来，在她眼前跳来跳去。
她叹了口气，眼尾余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谢昀。
烛光摇曳中，谢昀眉峰微蹙，薄唇抿成一道凌厉的弧线，在昏黄的光晕里勾勒出那硬朗的轮廓，明暗交错的阴影沿着高挺的鼻梁游走，最终没入刀削般的下颌。
他执笔的指节修长有力，衬衫袖口露出的腕骨嶙峋分明，淡青血管随着批阅的动作若隐若现。
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天津卫阎罗"，此刻专注的眉眼竟透着这般摄人心魄的魅力。
郑婉清不觉屏住呼吸，目光贪恋地描摹着他眉间那道浅浅的褶皱。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书页边角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嗤啦"声。
"看够了吗？"
谢昀的嗓音划破静谧，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垂眸仍专注于案上公文。
郑婉清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帘，掩不住耳尖那抹骤然晕开的绯色。"我...我只是..."她的声音细若蚊呐，指尖无意识地着书页边缘。
"只是什么？"
狼毫笔终于搁在青玉笔山上，他抬眼看她。那双惯常凌厉的凤眸此刻盈满笑意。
郑婉清的唇瓣被贝齿轻轻咬住又松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坦言方才在贪看他执笔时微蹙的眉峰？还是说他下棋那会的虎狼之语？
谢昀见她窘迫，轻笑一声："大小姐平日里伶牙俐齿，怎么今日反倒结巴了？"
“看就看！”郑婉清强作镇定地重新翻开杂记，"现在看腻了，少帅还是专心批你的公文罢。”她低着头，假装专注阅读。
郑婉清在心底暗啐一声，当真是色令智昏！竟被这人的皮相迷得神魂颠倒，实在没出息得紧。
她强自定了定神，将视线死死钉在书页上。书页上的墨字终于不再游移，郑婉清刚凝神读了两行，蓦地察觉到一道灼人的视线。
那目光似带着温度，先是掠过她鬓边散落的碎发，又沿着颈侧细腻的肌肤缓缓游移，最后竟黏在她翻书的指尖上。
她强作镇定地又翻过一页，可那视线实在太过露骨，仿佛能穿透薄薄的纸页，将她那些隐秘的心事都灼出洞来。
"是要我帮忙研磨吗？""她终是受不住，眼波盈盈地望了过去。
"不用，"谢昀唇角噙着笑，手中的朱笔仍在公文上流畅地批注，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身上移开，"你继续看杂记就好，不是最爱这本吗？不必理会我。"
他这般灼人的目光，教人如何能静心读书？
"少帅这样看着我，是会有多些思绪吗？"郑婉清忍无可忍地合上书册。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昀闻言手腕一顿，狼毫笔尖在砚台边沿溅开一朵墨梅。他缓缓抬眸，朝她伸出手："想知道答案？"低沉的嗓音里含着蛊惑，"过来。"
郑婉清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走去。刚靠近案几，就被他一把揽住腰肢带入怀中。她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稳住身体。
"谢昀！"她抬眸瞪去，却在撞进那双盛满笑意的凤眼时，气势顿时消了大半。
"夫人且看。"他低笑着执起她的柔荑，引向案上铺陈的宣纸。
郑婉清这才发现那并非公文，而是一幅工笔仕女图。
画中的她斜倚藤椅，月白色裙裾如水般垂落，正看着手中的杂记。画中女子眉目如画，唇畔那抹浅笑比她任何时候揽镜自照都要动人。
原来在他眼中，自己竟是这般模样，连翻书时不经意滑落的鬓发都成了画中最灵动的点缀。
"渝民..."
"我的画技..."谢昀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描不出你低眉时的温婉。"他指尖轻抚过郑婉清的眉眼，"也留不住你嗔怒时的神采。"
他搭在郑婉清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呼吸拂过她耳畔："更画不出...此刻你眼里映着我的模样。"
郑婉清仰起脸，朱唇在他唇角轻触即离："在我眼里，这便是最好的。"
谢昀眸色一深，低笑道："得夫人这般夸赞..."话音未落便欲倾身索吻。
郑婉清急忙抬手抵住他的唇："渝民，你的公文..."
"自然早己批完。"他顺势捉住她的柔荑，在掌心印下一吻，"莫非在夫人心中，为夫竟是这般玩忽职守之人？"
她嗔怪地瞪去，偏生眼波流转间尽是娇羞。谁让他总爱说些叫人面红耳赤的话。
"原是见夫人读书入迷，不忍惊扰。正欲作画..."谢昀的凤眸里漾起促狭的笑意，"倒撞见个偷瞧我的小贼。"
郑婉清顿时羞红了脸，就知道他要说她方才自己望着他出神的模样。
"不许再提！"她羞恼地说道。
谢昀但笑不语，只将她的手扣在胸前，让她感受自己加速的心跳。
为掩饰羞意，郑婉清轻转话锋："在谢府见过你的画作，倒不知渝民还有这般才情。"
谢昀执起她的手，在指节处落下一吻："幼时跟着先生学过些皮毛，勉强能入眼罢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比不得夫人诗才惊艳。"
"各有所长罢了。"郑婉清抬眸望进他眼底，"能统领京津的将才，岂是寻常人能及的？"
"婉清这般夸我..."谢昀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字字肺腑。"她忽然垂下眼睫，声音轻了几分，"初时听闻天津卫都督是个活阎王，我心念不过是个莽夫。"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的薄茧，"却不知你既能提笔作画，又能..."
"我们相处不过半年光景，"谢昀低头在她发间轻嗅，"往后岁月漫长，为夫这点本事，任凭夫人...慢慢探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