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这片混沌的声墙被一种异质的、极具压迫感的寂静强行撕开。
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如墨的奔驰S级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停在通道入口外的马路边。
流线型的车身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昂贵而冰冷的光泽,与通道里陈旧的油腻和昏暗形成了刺目的割裂感。
车门打开,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一只锃亮的黑色手工牛津皮鞋踏在布满灰尘和污渍的人行道上,鞋底纤尘不染,与地面形成荒诞的对比。
紧接着,一个穿着剪裁完美、料子挺括的高定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他身形挺拔,姿态从容,仿佛不是踏入一个弥漫着机油和霉味的地下通道,而是步入某个顶级会所的宴会厅。
他的面容算不上特别英俊,但线条冷硬清晰,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习惯审视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皮鞋踏在水泥阶梯上,发出清脆、稳定、不容忽视的“笃、笃”声,一步步向下,精准地敲打在通道里凝滞的空气上。
那声音盖过了日光灯的嗡鸣,盖过了远处模糊的车流,像冰冷的鼓点,宣告着闯入者的降临。
林烬正埋头对付着一把锁芯锈死的自行车锁,用细小的锉刀一点点清理着里面的污垢。
那清晰而陌生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一股混合着高级古龙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冷冽气息的味道悄然弥漫开来,强势地冲淡了通道里固有的机油味。
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着锉刀的手指微微停顿了零点几秒,指关节的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然后,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锉刀刮擦金属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
西装男人站在狭窄通道的中央,姿态闲适,目光却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背对着他、专注于手中锁具的佝偻身影。
他的视线扫过林烬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扫过他布满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手,最后落在他微微塌陷的左肩和那明显僵硬的后腰线条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平静,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林烬。”男人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地,在通道里产生微弱的回响,“全国青年散打锦标赛65公斤级冠军,16岁零7个月。决赛KO对手用时:1分48秒。
赛后诊断:左侧锁骨粉碎性骨折,第三、西腰椎横突陈旧性骨折伴腰大肌永久性撕裂伤,评级:功能性运动能力丧失。”
每一个字,每一个精确到月、到秒的数据,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那个沉默的背影。尤其是最后那句“功能性运动能力丧失”,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宣判意味。
通道里只有日光灯管持续不断的嗡鸣,以及林烬手中锉刀刮过金属发出的、单调而固执的“沙沙”声。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林烬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缓缓地、非常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长期伤痛者特有的滞涩和小心翼翼,每一个关节似乎都在无声地抗议着。
他抬起头,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下,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曾经在冠军领奖台上燃烧着火焰、锐利如刀锋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擦不掉的灰烬。
疲惫、麻木、死寂,沉沉的暮气几乎要从眼底流淌出来。只有最深处,在那片灰烬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星半点未曾完全熄灭的余烬,在男人念出那些冰冷数据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沟壑纵横的疲惫刻印在眉宇间,嘴唇抿成一条平首的线。他看着西装男人,眼神空洞,仿佛只是在看一件会移动的家具。
“你们认错人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干涩得几乎没有起伏。
说完,他不再看对方,又准备转回身去,继续对付那把锈死的车锁。
“认错?”西装男人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没有丝毫温度,更谈不上笑意。他向前走了一小步,皮鞋尖几乎要碰到林烬放在地上的工具袋。
他微微歪了歪头,镜片反射着惨白的灯光,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林烬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
“五年前,市体育馆后街,‘老刘家’烧烤摊。”男人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那晚下着雨,很大。你小叔林振国,开着他那辆跑了快二十万公里的银色捷达,为了帮你挡酒,喝得有点多。”
林烬准备转身的动作猛地僵住!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瞬间凝固。那双灰暗的眼睛骤然收缩,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余烬如同被泼上了汽油,“轰”地一下爆燃开来!那是无法掩饰的震惊、痛苦,还有被强行撕开血痂的暴怒!
“呃啊——!”
一声痛苦的闷哼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他身体剧烈一晃,左手条件反射地死死按住剧痛的腰侧,额头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从鬓角和鼻尖涌出,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不得不弓起背,像一只被煮熟的虾,靠着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
西装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烬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肩膀,看着他额头上滚落的、混杂着油污的冷汗。
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得近乎冷酷。他缓缓地抬起右手,伸向自己西装内袋。
林烬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手,肌肉紧绷,像一头濒临绝境、准备殊死一搏的困兽。
然而,男人掏出的并不是武器,而是一个小巧的、通体哑光银色的金属管状物,顶端有一个微小的透明窗口,里面似乎装着某种粘稠的、泛着奇异暗金色流光的液体。那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缓慢地旋转、涌动。
男人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这支小小的金属管,轻轻晃了晃。暗金色的液体如同熔化的星辰,在管壁内留下璀璨又诡异的轨迹。他向前又走了一步,距离林烬只有不到半臂之遥,那股混合着高级香水和冷冽气息的味道更加强烈地压迫过来。
“你小叔的车祸,”男人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酷,“那辆失控的渣土车。你觉得……真的是意外吗?”
林烬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某种可怕的猜想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男人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透过无框眼镜,如同探针般刺入林烬剧烈波动的眼底。他捏着那支闪烁着不祥暗金光芒的金属管,在林烬眼前轻轻晃动,暗金色的流光在林烬因剧痛和震惊而扭曲的脸庞上投下诡异的、不断变幻的阴影。
“还有你的伤,林烬。”男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恶魔低语的诱惑与冰冷,“你以为那只是……命运的玩笑?”
他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清晰得如同刀刻。
“不。”
“那是我们送给你的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