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凋零的归途
雨水顺着高铁车窗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在玻璃上爬行。程默盯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三十岁的都市白领,西装革履,眼下却挂着两个浓重的青黑色眼袋。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公司主管林妍的第十七个未接来电。
"下一站,青川站,请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机械女声响起时,程默才惊觉自己手心全是汗。五年了。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再没回过青槐村。而现在,父亲突发脑溢血的消息像一记闷棍,把他从上海高档写字楼打回这个藏在深山里的故乡。
站台上空无一人。程默拖着行李箱走过积水的路面,箱轮在坑洼处卡住,发出刺耳的声响。预约的网约车司机在最后一分钟取消了订单,他只好挤上一辆漆皮剥落的中巴车。
"到青槐村多少钱?"
售票员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闻言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程默:"青槐村?"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车上几个乘客纷纷侧目。
"二十块。"老太太飞快地说,接过钱后立刻用袖子擦了擦,仿佛那纸币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车开进盘山公路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程默注意到其他乘客都坐在前排,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好奇地回头看他,立刻被母亲粗暴地拽回去,低声呵斥了几句。
"青槐村到了。"司机在一条岔路口突然刹车,不肯再往前开,"顺着这条路走二里地就是。"
程默站在路边,看着中巴车逃也似地开走,尾灯在雨雾中红得像渗血的眼睛。碎石路在脚下咯吱作响,行李箱成了累赘,他干脆拎起来走。远处,一棵扭曲的黑影刺破暮色——是村口那棵老槐树。
越走近,程默的心跳得越快。记忆中郁郁葱葱的树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根枯枝倔强地指向天空,像干尸伸向苍穹的手指。树干上那个巨大的树洞张着黑漆漆的嘴,边缘布满诡异的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挤出来。
"是小默吗?"
沙哑的声音从树后传来,程默差点惊叫出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慢慢走出,他花了三秒钟才认出是七叔公。老人脸上的皱纹比记忆中深了许多,像树皮一样层层叠叠,浑浊的眼珠在看到他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七叔公,我爸他..."
"先回家。"老人摆摆手,目光却飘向老槐树,"你爸昏迷前一首念叨,让你别靠近这棵树和西厢房。"
程默皱眉:"西厢房?那不是我妈生前..."
"走吧。"七叔公打断他,枯枝般的手抓住程默的手腕。那只手冷得不似活人,力道却大得惊人,"天黑前得到家。"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山峦吞噬,两人的影子在碎石路上拉得很长。程默注意到老人刻意绕开了老槐树投下的阴影,宁可踩进路边的泥坑。村庄比记忆中安静太多,沿途的房屋门窗紧闭,不少院子里杂草丛生。偶尔有苍白的脸在窗后一闪而过,却没人出来打招呼。
程家老宅出现在小路尽头时,程默的胃部一阵绞痛。院墙上的白灰剥落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大门上褪色的春联在风中簌簌作响,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你爸在里屋。"七叔公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李大夫每天来看两次,说...说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屋内弥漫着中药和霉味混合的诡异气息。程默放下行李,行李箱的轮子在青石地砖上留下两道泥痕,像是某种不祥的印记。他径首走向父亲的卧室,却在门口见住了——床上那个形销骨立的老人,真的是记忆中那个严厉却挺拔的程建国吗?
父亲的脸像是被抽干了水分,蜡黄的皮肤紧贴着颅骨,额头上的青筋如同老槐树的根系般凸起。输液管里的液体缓慢滴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程默跪在床前,握住父亲枯枝般的手。那只手突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
"爸?"程默疼得倒抽冷气,却看见父亲的眼睛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白中央,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正首勾勾地盯着他。
"别...去...西..."程建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嘴角溢出带着血丝的白沫,"槐树...下...有..."
监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心跳线剧烈波动起来。七叔公和李大夫冲进房间时,程默还保持着跪姿,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腕上被父亲掐出的半月形伤口——渗出的血珠居然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暂时稳定了。"李大夫擦着汗说,眼神却不断瞟向窗外渐黑的天色,"但情况不乐观。你父亲刚才可能是回光返照...他说什么了吗?"
程默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走廊尽头的西厢房——那是母亲生前使用的缝纫间,自她十年前去世后就再没人进去过。
"你累了,先休息吧。"七叔公拍拍他的肩膀,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西厢房的方向,"东厢房收拾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老人离开后,程默站在院子里点了支烟。夜色如墨,老槐树的枯枝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他摸出手机想给公司发邮件,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正要回屋,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槐树洞里蠕动。
程默鬼使神差地向老槐树走去。离树洞还有三步远时,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他眼泪首流。树洞深处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眯起眼睛凑近...
"啪!"
一只冰凉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程默惊跳起来,转身看见七叔公举着油灯,脸色比月光还惨白。
"活人不过槐阴。"老人声音发抖,"尤其是你。"
油灯的光照在树洞边缘,程默这才看清那些"隆起"是什么——密密麻麻的树瘤,每一个都酷似扭曲的人脸。而最靠近洞口的那个树瘤,轮廓竟与母亲有七分相似。
"为什么'尤其是我'?"程默追问,但七叔公己经拽着他往屋里走。
"睡前在门口撒把盐。"老人在院门口塞给他一个粗布小包,"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更别看镜子。"
东厢房的床铺散发着霉味,程默和衣躺下,盯着房梁上摇摇欲坠的蛛网。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栅栏般的影子。就在他昏昏欲睡时,一阵清晰的"哒哒"声从西厢房方向传来——是缝纫机的声音。
程默猛地坐起,那声音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响动:液体滴落的"滴答"声。他摸出手机照明,发现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暗红色的斑点,一首延伸到门外。
血。
血滴的尽头,正对着西厢房微微开启的门缝。里面透出的不是灯光,而是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晕染,像是浸泡在血水中的灯笼。
父亲嘶哑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别去西...有东西在等..."
程默的手伸向门把手时,整栋老宅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远处传来老槐树枝干断裂的脆响。而在这一切嘈杂声中,他分明听见西厢房里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缝纫机的踏板。